猫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225章,庆余年,猫腻,龙腾小说网),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抄楼
房门外的抱月楼护卫已经昏迷了过去,范閒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兄弟。
直到此时,房里的打手和少年们才醒过神来,有人不识得范閒身份的,脸上现出紧张神色,那位右手受伤的少年认出此人就是昨夜的陈公子,尖叫一声,带着几个人准备衝上前去!
范思辙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反手就将自己手上的茶壶狠狠地砸了下去!
……
……
砰的一声脆响!衝的最快的,第一个经过范思辙身边的打手,头上挨了重重一记,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头上冒出了血。
范思辙手中的茶壶也碎了,热气腾腾的茶水溅在他的手上,地板上,那人的身上,不停地散着白气。他两眼惊恐地看着门口,抱着半片残壶右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哥,你怎么……来了?」
范閒没有回答他,房里的这些人却感到无比震惊,大老闆怎么反手把自己的手下砸晕了?众人震惊地望着范思辙,只有年纪小小的三皇子面露天真疑惑之色,望着范閒。
有些脑筋稍快一点儿的傢伙,终于想起了那声称呼,并且从这声称呼里知道了范閒的身份——抱月楼之所以敢如此嚣张,靠的不正是这位大老闆的兄长,监察院的范提司吗?难道门口这位年轻人,就是自己地大靠山小范大人?
范閒没有那么多当妓院大靠山的自觉。眼帘微微垂下,问道:「回不回?」
范思辙不及思考自己马上将要面临的下场,咬咬牙,胖胖的脸颊上赘肉微抖。半晌憋出极低落一个字:「回。」
他低着头,走到了范閒地身边,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范閒微微偏头看着弟弟,发现小傢伙这两年长了不少个头,快要到自己的耳根了,在心底叹了口气,淡淡说道:「第一,你做错了事情,第二,你不是个孩子。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
「是。」范思辙呻吟了一声。
范閒理都不理他,只将寒冷的目光扫过房中的十几个人,发现有几个是昨天夜里出现的权贵少年。只是当时逃走了,没有被自己空手打断骨头。他瞇了瞇眼睛,发现有几个人的脸还有些印象,他的记忆力好,对方虽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好卑微地上前行礼。
……
……
「见过大表哥。」
「请大叔安。」
「閒爷爷。」
愁眉苦脸的抱月楼大股东小股东们,很可怜地走到范閒面前行礼请安。听着这些人自报家门。范閒心里地愤怒与自嘲不停交织着——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查案子果然最后查出了自己的脸上!
难怪桑文说马车经常是从尚书巷驶过来,眼前这些人说起来和自己居然都有亲戚关係,不是范氏族中地人,就是柳氏国公府的关係,范思辙和三皇子是这一脉里领头人物,开这个妓院,自然这些人都逃不出关係——他摇摇头,火气满胸。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不知道打哪里跑出来的恶亲劣戚都扔到楼后的瘦湖里去!
片刻之后,他还是强压下心中怨气,单手拎着范思辙的衣领,像拎着一隻小鸡一般,走出了抱月楼这间密室。就在兄弟二人意兴阑珊地要走出房门之时,三皇子才表现地似乎刚回过神来,露出满脸甜甜地笑容,惊喜无比道:「小范大人……噢,大表哥!」
范閒回头,望着这位年纪最小的皇子,面上浮出极温柔的微笑:「三殿下,永远不要尝试在我面前扮演人小鬼大……还有就是,我没和和你这种小屁孩儿说话地兴趣。」
满座俱惊,敢在公开场合骂皇子为小屁孩儿的人……范閒肯定是庆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个!
众人震惊于范閒的大胆之外,更是有些讷闷,就算陛下再宠你,但你毕竟是位臣子,怎么敢对皇子如此不恭敬?三皇子盯着范閒,小嘴唇儿气的直哆嗦。
范閒笑的更甜:「这小嘴儿抖的,唱戏不错。」
三皇子险些气昏了过去,但想到母亲说过,这位大表哥温柔微笑的时候,就是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的时候,千万别去惹他!这才咬着小牙没有接话。
……
……
这是下午,抱月楼地客人并不多,而楼上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开来,很多人涌到了一楼,很有幸地观看到长兄训子的一幕,此时,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那位昨夜大闹抱月楼的陈公子,就是如今正当红的小范大人,自然没有人敢上前生事,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内中各自惴惴。
而那些不瞭解情况的打手与姑娘们却忍不住窃窃私语着,眉眼间带着一丝兴奋,互相传播着刚刚收到的小道消息,难道被人像小飞库鸡崽子一样揪着的小胖子,就是自家楼里最神秘的大老闆?怎么看模样,不像传说中的阴狠角色啊?
那揪着大老闆的漂亮年轻人又是谁呢?
范閒扬长而行,手下拎着抱月楼的「大老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余光却
瞥见角落里那位叫做妍儿的姑娘,那姑娘眸子里似乎有些担忧。
他眉毛一挑,心中有所触动,知道这件事情闹腾大了,瞒不了京都百姓多久,只是他也并未存心隐瞒此事,心中另有打算。
走出抱月楼的门口,安静的长街左右手各有一辆马车,范閒乘坐的马车在西边。东边那辆马车上也没有标记,但是车帘微微掀开,世子弘成露出那张满脸抱歉,早没了往日阳光地面容。向他打了个招呼。
日头正往西边移着,昏艷艷地让人好不自在,透过秋天里没了树叶的光枝,映在范閒的脸上,他似乎被阳光刺了一下,有些烦燥地瞇了瞇眼。
籐子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低身轻语道:「老爷知道少爷还有事情要谈,让我先把二少接回去。」
范閒没有回身,微微颌首,然后说道:「待会儿还会有些族里的人进府。你让家中地护卫都打起精神来,一个也别让他们溜出去。」然后他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范思辙一眼,说道:「谁要是再敢偷溜出去。直接把腿打断。」
话语虽轻,却让闻者不寒而栗。籐子京清楚地感受到了大少爷此时心头的火气,不敢大意,恭谨应道:「老爷发话了,这件事情少爷您自己处理。今天闭府,等您回去。」
范閒点了点头,便往世子弘成所在的马车走去。范思辙在他身后哭丧着脸喊了一声哥。却得不到回应,只好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
……
马车旁的双方似乎不像是在进行某种谈判与议和,而是像在聊家常。范閒轻笑说道:「这么急着接袁姑娘回流晶河?」
弘成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袁梦的事情也瞒不过你。」
范閒应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这种事情想瞒过我,本来就是件难事。」
李弘成微微往里面让了一下,请他上马车。范閒摇摇头,接着却瞧见宽敞的马车里,除了那位浑身丰润,微微低着头的袁大家之外。还坐着另外一位人物。
那位高贵的人物,正半蹲在座椅之上,用一种温和而诚恳地目光看着范閒。
范閒瞳孔微缩,马上回復了正常,微笑着抱拳,行礼道:「见过二殿下。」
「春天的时候,你我之间并没有这般生分。」二皇子薄薄的双唇微动,清亮地眸子里流露着一丝可惜神色,缓缓说道:「怎么忽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范閒笑了起来:「或许范某人有些不识抬举吧。」
二皇子默然,片刻之后说道:「此处不方便谈话,范大人可否移驾详叙?」
范閒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急着回家收拾那不成器的孩儿,没有时间。」
「我只是路过而已。」二皇子微笑望着范閒,说了一句大家彼此都不会相信的话。
抱月楼的案子查与不查,与他都没有什么关係,如果范閒要查下去的话,终究还是范府自己损了脸面,丢了利益,如果不查地话,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大家各自有一隻手在同一个碗里夹菜吃,范氏以后在官场上,总要对自己「包容」一些才是。
虽然二皇子在眼看着内库有不保之虞的今天,自然很在乎这间青楼所带来地银钱,但与能否拉拢范閒比起来,银钱……就只是小事了。
范閒叹息说道:「查案子查到自家头上,让二殿下看了场热闹,实在是好笑。」
二皇子也摇了摇头,叹息道:「笑不出来,抱月楼的事情太复杂,我虽然没有插手,但也知道除了老三那浑小子之外,至少有七成股是在范思辙的手上,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能不管的事情还是放手吧。」
二人说话隐有所指,彼此心知肚明。
「他哪里有这么多钱去当大老闆?」范閒摇头苦笑着。
「弘毅公家的两位孙子……也出了不少钱。」二殿下似乎好心提醒道。
弘毅公就是柳氏府上,范閒假意一怔后,黯然道:「看来这案子还真只好不查了。」
二皇子知道不查案就代表了范閒愿意暂时和平的态度,心里微微一喜,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真切:「虽然大家身份地位不一样,但其实都是在京都里捞生活的可怜人。你如今也是府上的要紧人物,总要为下面这些子侄们做做主。」
范閒说道:「不瞒殿下,我也不是一位忠于律法地精纯铁吏。」他直直盯着二皇子的眼睛,「更何况殿下将所有的细节都算的这么清楚。哪里还由得我不让步呢?」
二皇子微微一凛,他知道范閒向来不是一位会示弱地人!果不其然,范閒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双掌,只听得马车后方的抱月楼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喧杂之声,人仰马翻之声,桌椅倒地之声,楼里姑娘们惊恐尖叫之声。
李弘成面色微变,不知道范閒究竟安排了多少监察院一处的人手,放在了抱月楼中,满脸担忧说道:「安之。说句实话,你就算把这事儿治成铁案,也不可能伤到我们。何必折腾呢?」
弘成倒真是个直接的人,范閒这般想着,眸子里的自嘲之意一闪而过。
见他
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二皇子再有休养,心头也渐渐凉了起来。盯着范閒的眼睛说道:「不过是些小孩子们的事情,思辙和老三閒着没事,整这么个楼子玩耍一下。你不要太认真了。」
范閒知道这抱月楼的买卖,层级远远不够打击堂堂一位皇子,更何况面前这位面相俊秀的老二,从明面上根本和这家妓院一点关係都没有,如果从袁梦那里出发,顶多也只能牵涉到弘成,真要查下去,伤的只能是自己地手!
「思辙是我弟弟,该怎么管教自然我会考虑。」他回望着二皇子。「只是您也要管一下自己的兄弟了。」
弘成终于忍不住摇头说道:「安之,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误会,抱月楼的买卖,确实是那两个小子在弈,袁梦过来帮忙我是知道地,可是我与二殿下并没有插手。」
范閒摇了摇头:「有时候,不插手,只是看着这件事情发生,就是很妙的一步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弘成,说道:「而且我根本不相信范思辙有能力查到袁梦与你的关係。」
抄楼还在继续着,抱月楼里依然是一片鸡飞狗跳之声,二皇子微微皱眉,心想难道你范閒真的铁石心肠如此?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和打击自己,竟是连亲弟弟与族中众人地生死都不管?
范閒猜出他在想什么,带着一丝自嘲之色,望着二皇子说道:「殿下算无遗策,我是不敢查抱月楼的,毕竟我不可能亲手将思辙送进京都府去。」只要双方能够保持目前的和谐,那么范柳两家牵涉到抱月楼里地人,就可以不用迎接京都府的压力,就连范閒自己,都觉得二皇子这一手玩的漂亮,要的价又不是很多。
……
……
过了很久,范閒看着远方楼上沐风儿打的隐秘手势,知道没有抄出来抱月楼的帐册,他本就没有这种奢望——范思辙这小浑球的把柄,都被眼前这位二皇子捏着的,那小子只知道当奸商,却不知道奸商的屁股下面总是会被那些官员们地双眼盯着。
二皇子终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微微一笑,心想抱月楼是范思辙开的,这件事情你怎么也洗不干净!范柳二族都陷在此事之中,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只有和自己和平相处才成。
「抱月楼会继续营业下去。」范閒继续平静说道:「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二殿下微微颌首,表示同意,但内心深处却生出了极强烈的不安。因为他知道范閒这种不好控制的人,一定不会被这么一间妓院捆住了手脚,却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范閒话风一转,正色说道:「说来弘成这事做的不对,你自己在外面眠花宿柳,我不忍心告诉若若,指望你婚后能收敛些……可你怎么能明知道思辙做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却不告诉我们,就算我当时出使不在京都,难道你就不能告诉若若?怎么说再过些天,你就是思辙的姐夫。」
他望着世子沉痛说道:「弘成……你实在是令我很失望。」
二皇子默然,就算他再如何精明,也无法嗅出范閒话里隐藏的阴风,就连李弘成自己也是内心有愧,全不知这位范氏子准备利用这件事情做些什么,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查抄抱月楼还在继续,二皇子心想你既然答应了和解,为什么还要抄楼?有些担心被监察院的那些黑狗们真查到弘成与这楼子的关係,皱眉说道:「范大人,可以让你的手下停了吧?毕竟这是京都府的公务范畴,监察院干涉政务,这可是陛下严令禁止的事情。」
范閒微笑说道:「殿下,我只是奉族命,来这妓院索回几个流连青楼的无用亲戚……当然,动用了一处的人手,算是公器私用,不过朝中官员经常喊属吏帮忙搬家,我的这些下属只会打架,喊他们来帮忙抓几个家里亲戚,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二皇子气结,范閒把字眼扣在亲戚上面,自己还真不好说些什么。
马车之后的抱月楼里,声音渐渐青息了,乔装之后的监察院一处官员从里面揪出了七八个人,那些人都是范柳两家的亲戚,和抱月楼的事情牵涉的极深,此时脸上一片颓败之色,而最后面有个满脸戾狠之气的权贵少年被打下台阶,浑身伤口,就是昨天夜里想杀范閒的那个领头少年。
范閒双眼一瞇,望着那些满面惶恐的亲戚们,从牙齿缝里透着寒气说道:「都给我好生送回府上。」
他转身对二皇子柔声说道:「殿下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只是这些人我是要定了……不方便用庆律查他,只好用家法收拾他们。」
二皇子心说,你再怎么动家法,也不可能遮掩住范家持着抱月楼的股份这一事实,便不会与自己撕破脸,由你自己出气去。只是这位天潢贵冑看着那些被送上马车的范柳二氏族人,心头微凛,不知道范閒会动用什么家法来收拾他们。
范閒看着他的双眼,忽然开口说道:「昨天夜里埋伏我的人,麻烦殿下带个话,以后在京都街上,别再让我瞧见了,嗯,就这样吧。」
--------------
兄弟
监察
院一处极有分寸地处理了抄楼一事,抓走的只是与范柳两家有关係的人,那些国公府上的小兔崽子们,一方面是被范閒揍回了家养伤,一方面也没有资格涉入太深,所以反而是一个没抓。
沐氏叔侄抓完人后,也没有向那辆马车旁边的范提司回话,很自觉地押着那些青年人去了范府。监察院的人看见范閒站在马车外,许久没有进去,那车上的人也没有下来,就知道马车上一定是位地位比范閒更尊贵的人物——范閒自身乃是国戚,车中定然是皇亲。
抄楼没有什么成果,范閒想将范思辙与抱月楼有关的帐册毁掉,毫无疑问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他既然因为此事,被迫要与二殿下保持暂时的和平,那再查抱月楼就成了很愚蠢的事情。
监察院的人撤走了,京都府的人前脚接后脚地来维持治安,一应似乎回復了平常,范柳两家依然拥有着抱月楼多达七成的股份,继续做京都臭名尚未昭着的娼僚黑手,而范提司与二皇子在亲密地对话。
似乎京都就要太平了。
车中的二皇子看着范閒平静的面宠,心中难以自禁地生出一丝佩服、一丝讚赏,抱月楼的事情足以令大多数人愤火,而范閒却表现的如此平静,接受自己和平的建议也是毫不拖泥带水,实在是一位善于判断局势,勇于做决断的强者。
而每当他看着范閒那张脸上挂着的熟悉笑容时,内心深处更是有些不安与亲切,总觉得对方应该和自己是极相似的人。虽然对方是臣子,但依然有强烈地衝动,想与对方深切的交谈一番!
……
……
「弘成,你先走吧。我与范大人有些私己话想聊聊。」二皇子淡淡说着话,竟是毫不在意街上人群的眼光,施施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范閒眉头微皱,有些意外于对方这个举动,刚才自己已经明明说了自己要回府,不想进行过深的交谈,但对方身为皇子之尊,亲自下车相邀,自己不说给他面子,也想听听他究竟想说什么。于是轻轻颌首。
李弘成略带一丝歉意看了他一眼,与马车一道驶离了抱月楼这个是非之地。
二皇子那双锦鞋踏上了街面,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在远处人群地窃窃私语之中,领着范閒走进了一间茶水铺,此时早有跟班将茶铺清了场,只有他与范閒两个人相对而坐。
范閒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头。抬眼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好这一口,每次去弘成府上,都会讨些酸浆子喝。」接着温和说道:「抱月楼的事情。想来范兄一定很恨我才对。」
范閒微微翘唇:「我不是圣人,自然也是有情绪的。」
二皇子摇头说道:「最初你家二弟与我三弟商议做生意,我已经知道了,还在暗中帮了一些……」他看着范閒的脸,「不过你不要误会,那时候朝中京中都以为你范家与我交好,我自然也不可能是存着要胁你的念头,只是想为双方寻找一些共同的利益所在,让彼此的关係更密切一些。谁知道如今竟成了下作手段。实在并非我所愿。」
范閒事前就已经判断出春天时修抱月楼时对方的想法,也并不怎么意外,只是听他自承手段下作,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微嘲笑着说道:「殿下对于臣……还真是青眼有加。」
二皇子并不忌惮就这个话题延续下去,淡淡说道:「我一直很看重你,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回京之后,要针对我。」
范閒笑了笑,说道:「殿下这话说的有些糊涂,范某只是位臣子,针对殿下,对于我能有什么好处?」
二皇子盯着他的双眼,缓缓说道:「我需要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可能甘心做太子地一颗棋子,所以真的不明白。」
没有想到这位皇子殿下竟然也有如此开诚布公、光明正大相问之时,范閒略感一丝意外,旋即脸上浮出一丝清明笑容,轻声应道:「殿下真的不明白?」
二皇子看着他地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范閒微微偏首,用指关节叩着木桌的桌面,忽然开口说道:「牛栏街。」
二皇子默然,半晌之后说道:「此事是我的不是。」说完这话,他竟是站起身来,向着范閒深深地鞠了一躬!
身为皇帝的亲生儿子,竟然向一位臣子行礼赔罪!
……
……
范閒却没有露出二皇子所企盼看到的那一幕神情,就像是一块顽石寒冰一般安坐椅上,瞇眼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殿下毕竟是殿下,臣子毕竟是臣子,事关性命地大事,殿下或许以为,你亲自开口道歉,便已经是给足了我交待,而我身为臣子也应该感激涕零,大生国士之感?」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下胸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现过的忿怒情绪,冰冷说道:「那范大人要如何才能修补你我之间的关係?」
范閒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上一轮查案……你清楚是为什么,谁让我那丈母娘老瞧我这女婿不顺眼,一会儿是刺客,一会
儿是都察院地呢?而我明年要接掌内库,少不得要和信阳方面起衝突,殿下如果肯应承我一件事情,我不敢担保有所偏向,但至少以后在京中,我会让监察院保持一个相对公允些的姿态。」
二皇子心头微凛,先前还在胸中萦绕的那丝负面情绪早就灰飞烟灭。这几个月里自己的人和朝中地臣子被监察院盯的死死的,包括钦天监监正那些人,都倒了大霉,让整个二皇子一派头痛不已。他此时听范閒说可以让监察院改变态度。哪里不会心动?
他略一沉吟之后,伸平右手,极柔和地说道:「提司大人请讲。」
这句话便用了官称。
范閒望着他,一笑说道:「殿下如果能和长公主保持距离,我许你一世平安。」
二皇子一怔,断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提出如此荒谬的一个建议来,还许自己一世平安?真是何其狂妄大胆之至!他终于忍不住满腔郁闷,寒声说道:「范提司这是耍弄我来着?」
两个长地其实并不相像,但身上气质与味道却极为接近地年轻权贵,对桌而坐。话不投机。
范閒望着他说道:「殿下有诸般不解,范某也有诸般不解,这龙椅莫非就真的有这么好坐?平安岂不是难得之福?殿下向来喜好文学。淑贵妃亦是雪一般的清明人物,怎么却看不穿这其中的关节?」
纵使此时茶铺内静无一人,这番对话不虞被旁人听去,但骤一乍闻范閒竟是赤裸裸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二皇子的心臟还是不争气地颤抖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就像自己再想夺皇位,但对着太子依然是恭敬无比。谁知道面前这人,竟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直到今日二皇子才真正清楚,范閒这人的胆子究竟大到了什么样地程度!也越发的不清楚,他到底凭恃着什么!
二皇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这道幽暗地光芒却被范閒的一席话触动了经年之痛,终于渐渐燃烧了起来,盯着范閒的脸,压低声音冷冷说道:「谁都知道龙椅不好坐!但我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这把椅子,我想抢得抢,不想抢……还是得抢!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我宁肯去太学里天天修书,也不愿意搀合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范閒微瞇着双眼:「难道有人逼你不成?」
也许是被范閒的大胆激起了一丝血性,二皇子冷笑道:「当然有人逼……从我十二岁那年起,就说我贤德兼备,将来做个亲王委屈了,十三岁的时候,就封我为王,十四岁地时候,就在宫外修了宅子,表面上是将我赶出宫去,实际上却给我自由地交纳群臣的机会!十五岁的时候,就让我入御书房旁听朝政之事……你知道吗?在我之前,永远是只有太子才有这样地机会!」
二皇子那张清秀的面容渐渐扭曲了起来:「我不想争!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来,我能如何?难道东宫会认为我并无夺嫡之念?太子当时年青,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怨毒……我们是亲兄弟啊!他不过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想杀我了!就算我能说服太子,那皇后呢?她难道肯放过我?」
范閒默然无语,听着二皇子大发癫狂。
「是他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二皇子的眼眸像冰中封着的寒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我要保护自己的母亲,我要保护自己的性命……怎么办?既然他想让我争,那我就争给他看看!」
范閒微微低着头,知道能有力量逼着一位皇子走上夺嫡之路地,其实只有皇帝自己罢了,他微微一笑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或许他只是用你来当一块石头,一块用来逼迫太子成熟的磨刀石而已。」
「早就清楚了。」二皇子冷冷一拂袖子,「同是天之娇子,谁会甘心做一块将来必碎的磨刀石?所以我要争下去,万一将来真的争赢了……能看到他后悔的样子,我会比坐上那把椅子更开心。」
范閒笑了笑,说道:「何必将怨恨发洩到这种事情上来?大殿下已经封了亲王,可是看他好像就比二殿下要清楚许多……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与人比赛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拚死不下河,大不了回身和身后那人打一架……而不是下河去把那个与你比赛的对手掐死。」
二皇子此时终于冷静了些。满脸震惊地看着范閒:「你这话……迹近造反了……」
范閒无所谓地摇摇头:「殿下今天说的大逆不道之事……也不比我少。」
二皇子地眉毛忽然急速跳动了两下,看着范閒,半晌之后忽然说道:「帮我,范閒。」
范閒冷静乃至有些冷漠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二皇子幽声说道:「将来你总是需要选择一个人的。」
范閒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想着……面前这人从血缘关係上讲,应该是自己的哥哥吧?自己和一般地臣子不同,自己根本不想做出选择,只是稍微有些心惊于那位庆国陛下铁血无情的教育方式,渐生隐惧。
看着二皇子「诚恳」的目光,范閒终于开口说道:「不要和信阳方面走的太近,那个女人是一个极有才干的疯子,我都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二皇子回復了平静,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范閒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对方虽然心动于自己的力量,但依然更信任长公主的实力。不过这样一来也好,至少以后自己在对付面前这位二殿下的时候。心肠会硬一些。
「我依然不想与你为敌。」二皇子正色说道。
范閒沉默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就算不发生抱月楼这件事情,我也会将你打落尘埃……」
二皇子眸子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似乎是觉得范閒的自大有些过了边界。
范閒根本不理会他的眼神,淡淡说道:「或许。这是能让你……和弘成活下来地唯一办法吧。」
二皇子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怜悯与鄙夷,大怒霍然起身,冷冷地盯着范閒的双眼。
范閒微嘲说道:「殿下。永远不要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一切,包括抱月楼地事情。」
茶铺里气氛急剧地降温,自铺外缓缓走来八个人,八个穿着一模一样,却看不清年纪究竟有多大的人。
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深蕴体内的杀气!
有人像是一把刀,有人像是一把剑,有人像是一柄开山的巨斧……一往无前。
……
……
范閒知道二皇子不可能选择在闹市中狙杀自己,微瞇着眼,看着不知道从何处走入茶铺的这八个人。轻声说道:「甘、柳、谢、范四大将军,何、张、徐、曹四大君子,传说中二殿下手中地八家将,原来生的就是这副模样。」
二皇子看着他说道:「范閒,我看重你,但并不代表我必须需要你,所以不要自恃过高。」
范閒站起身来,笑着挥挥手,说道:「我手下那个启年小组,可打不过殿下手下这八个人,就不喊出来现眼了……不过有句老实话还是得说,殿下,手下再多死士,对于大势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不然陈萍萍早就当皇帝去了。」
哈哈大笑中,他丢下最后一句叛逆无道地话,潇潇洒洒地离开了茶水铺。
出铺之时,他看似意态适然地穿过那八名二皇子最得力的家将,只是在甘谢二将之前微微耸了耸肩,在徐曹二君前挥了挥手,一道淡淡的气息,与八人体内蕴而未发的杀气一触即分,便瞬际沿着茶铺的木柱往上发散,与铺外的秋日下午阳光混在了一处,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
……
范閒走了之后片刻,二皇子撑颌于桌,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忽然在范閒面前失了态,说出了许多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清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肃然,寒声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需要杀了他,你们需要几个人?」
谢必安缓缓将那柄鞘中剑收回自己白色的衣袖中,木然道:「属下一人足矣。」
范无救一张黑脸,微微摇头道:「八将齐出,还不见得留得下这位小范大人。」
二皇子略一失神,心想连八家将都不执一辞,这个范閒,还真是个看不透地角色……但他旋即想到,经由抱月楼一事,对方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出手,便摇摇头不再多想。
坐在马车上的范閒,小心李翼地用清水洗去了指间残存的淡淡迷香,有些失望于这番谈话,虽然冒了大险诱出了二殿下的些许心声,却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对于他与长公主的安排还是没有瞭解,看来这位二殿下果然是位心志沉」里透着书生意气的人物,不过自己又不是知心大姐,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什么用处。
马车到了范府,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很冷静地穿过角门,快步走到后圆,对于路上那些满脸莫名所以的范柳二族成员视而不见,直接来到了书房,用稳定的双手推开房门,然后一脚踹了出去!
书房里一声惨叫!在阖家大小惊恐的眼光之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范思辙,被这一脚踹成了一个圆球,狠狠砸在了太师椅上,将椅子砸成数截。
---------------
家法
范府现在分成前后两宅,庭院豪奢,家宅阔大,光书房就有三个,响起一声惨叫的书房在正西边,靠着圆子,是三间书房里防备最鬆,也是下人们最能亲近的一间,骤闻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起,圆中众人悚然一惊。
范思辙一声惨叫之后,书房里立马响起两声女子的尖叫。范若若与林婉儿花容失色,上前死死拉着范閒的胳膊,生怕自己的相公(哥哥)一时火起,将范思辙再踹上两脚,活活踹死了。
在这两位女子的眼中,范閒一直是个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年轻男子,纵使也有不愉悦的时候,但从来没有表露出如此暴戾的一面,今日看着范閒脸上的重重寒霜,二女心里不由打了个颤,不知道范思辙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生气,却还是死死拉着范閒的胳膊,不让他上前。
范思辙被籐子京领着老爷命揪回了范府后,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才觑了个空,千乞万求路过书房的思思姑娘,偷偷给嫂子姐姐递了个口信,请她们速
速过来。
范若若与林婉儿姑嫂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书房后,听着范思辙连呼救命,还打趣了几句,这时候,看见范閒那踹心窝的狠命一脚,才知道事情肯定闹的挺大,两张小脸都白了,略带一丝畏惧地看着范閒那张生气的脸。
「放手!」范閒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是被三九天的冰沁了一整夜般,冷嗖嗖地带着寒风,「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谁也别再拦我,我不会把他打死的……」
范思辙伏在地上装死,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哥哥表情平静。又说不会将自己打死,心里略鬆了一口气。
不料范閒接着寒寒说道:「……我要把他给打残了!」
说话间从两位姑娘死死攥着自己地胳膊里轻鬆抽了出来,气极之间,来不及找家法,直接抓住书桌上的茶碗,劈头盖脸地就掷了过去,碰差一声脆响,盛着热茶的茶碗不偏不倚就砸在地上范思辙的脑袋旁边!
热茶四溅,碎瓷四溅,范思辙哎哟一声。被烫地一痛,脸上又被刮出几道血痕子来,再也不敢躺在地上装死。一跃而起,哭嚎着便往林婉儿身后躲,一面哭,一面嚎道:「嫂子……哥哥要杀我!救命啊!」
林婉儿看着小叔子一脸血水,唬了一跳。赶紧将他护在身后,将满脸怒容的范閒拦在身前,急促说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
范閒看见躲在婉儿身后范思辙那狼狈模样。却没有丝毫心软,想着他干出来的那些龌龊事情,反而是怒火更盛,指着他骂道:「你问问他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范思辙正准备开口辩解,却是胸口一甜,险些吐出口血来,知道哥哥刚才那脚踹的重,一时间吓得半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了。惊恐之余,大生勇气,跳将起来尖声哭嚎道:「不就是开了个楼子!用得着要生要死的吗?……嫂子啊……我可活不成了……啊!」
一声气若游丝的惨叫之后,范思辙就势一歪,就往地上躺了下去,真真把婉儿和若若两个姑娘吓了一跳,赶紧蹲了下来,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仁中的。
这时候范閒已经将今日之气稍许反洩出了少许,看着这小子装死,气极反笑,再一看书房之门大开,圆中有些下人远远可以看着这里,反手将书房门关上,面无表情说道:「这一脚踹不死你,给我爬起来。」
范思辙见他全是下狠手的模样,哪里敢爬起来,只伏在地下躲在嫂子与姐姐身后,盼着能拖到母亲赶过来。
范閒这时候已经坐到了书桌之后,面无表情,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若小心李翼地递了碗茶过去,轻声问道:「什么楼子啊?」
范閒缓缓啜完碗中清茶,闭目少许后,寒声说道:「青楼。」
婉儿和若若又是一惊,两位姑娘家今天受的惊吓可真是不少,不过相较于范閒的那一脚踹心窝,范思辙开青楼虽然显得有些荒诞,却也并不怎么令她们太过在意,这京中权贵子弟,大多都有些暗底里地生意,皮肉生意虽然不怎么光彩,范思辙……的年纪似乎也是小了些,但……至于下这么重的手,生这么大地气吗?
范閒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监察院一处在一夜半日之内查出的抱月楼案宗,扔给了妹妹。
范若若满脸疑惑地接了过来,低头看着。案宗并不很长,上面抱月楼的斑斑劣迹却是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无从解释,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看完了。
先前一阵乱,让她的头髮有些凌乱,几络青丝搭下额头,恰好遮住了她的面容与眼眸,看不清楚她地反应与表情,但是渐渐的,若若的呼吸沉重了起来,明显地带着一丝悲哀的愤火,下唇往嘴里陷入,看来是正在咬着牙。
林婉儿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也很想知道案宗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想走到小姑子旁边一同参看,又怕范閒趁着自己不在,真走上前来将范思辙活活打死了,所以不敢挪动。
……
……
范若若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宁静,但往日里眉宇间的冰霜之色显得尤为沉重,一双平静的眸子里开始跳跃着火火,她望着躲在嫂子身后装死的范思辙,咬牙一字一句说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问话的口气很平静,但平波之下的暗流,却让房中数人都感到有些不安。范思辙自小被姐姐带大,相较之下。更怕这位看似柔弱地姐姐些,也与若若更为亲近些,下意识里缓缓坐了起来,颤抖着声音。无比惊恐地解释道:「姐,什么事情啊?」
范若若面上一阵悲哀与失望,心想弟弟怎么变成这种人了?眸子里已经开始泛起泪花,将牙一咬,将手上的案宗扔了过去,正好砸在范思辙的脸上,伤心斥道:「你自己看去!」
范思辙看着安坐如素的哥哥一眼,又看了嫂子一眼,拣起案宗看了下去,越看面色越是难看——原来抱月楼做地事情。哥哥都知道了!
便在此时,范閒瞇着眼睛,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范思辙尖叫一声。嚎叫着跳了起来,拚命地摆手,吓得半死口齿不清解释道:
「哥!这些事情不是我干的!你不要再打了!」
范閒瞇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冷冷说道:「杀人放火,逼良为娼。如果这些事情是你亲手做的,我刚才那一脚就把你踹死了!但您是谁啊?您是抱月楼的大东家,这些事情没您点头。那些国公家的小王八犊子……敢做吗?」
范思辙颤抖着声音,说道:「有些事情,都是老三做的,和我没关係。」
「范思辙啊范思辙。」范閒冷笑道:「当初若若说你思虑如猪,还真是没有说错,你以为这样就能洗得干净自己?我还是真小瞧了您了,居然俨俨然成了京中小霸王的大头目,你好有能耐啊!」
你好有能耐啊。
范思辙心越来越凉,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思却是玲珑的狠,知道哥哥是听不进自己的辩解了,愈发觉着冤枉,哭丧着脸嚎叫道:「真不关我事啊!」
便在这当儿,他又看见了一个令自己魂飞胆跳地画面。
范若若一脸平静地从书桌下取出了一根长不过一臂的棒子,递给了范閒。
范閒第一次来京都的时候,范若若便曾经用戒尺打过范思辙地手心,戒尺……便是范家的小家法,那大家法又是什么呢?
是一根棒子。
是一根上面缠着粗麻棘的棒子。
是一根打下去就会让受刑者皮开肉绽的恐怖棒子。
在整个范府之中,有幸尝过大家法的,只有一个人,那人曾经是司南伯最得宠地亲随,仗着范府的势力与范建的恩眷,在户部里搞三搞四,结果惨被范建一棒来打倒,如今还在城外地田庄里苟延残喘,只是腿早已断了,凄苦不堪。
范思辙小时候受教育的时候,曾经看见过那人的惨状,此时一见范閒正在掂量着那根「大家法」,顿时吓成了傻子,张大了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范閒走了出来,对着妻子和若若冷冷说道:「这件事情,我有责任,你们两个也逃不开关係。」
婉儿默然退到一边,与若若并肩站着。
范思辙看着那根棒子离自己越来越近,魂飞胆丧之下,竟是激发了骨子里的狠劲儿,一跳而起,指着范閒的脸痛骂道:「嫂子姐姐,你们甭听他的……哥……不!范閒,你也别作出一副圣人模样,我就开妓院怎么了?我就欺男霸女怎么了?这京都里谁家不是这么干的?凭什么偏偏要打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不过你现在和二皇子不对路,我刚好牵了进去,让你被人要挟了……成,你失了面子,失了里子,怎么?就要拿我出气?要把我活活打死?」
范思辙大声哭嚎道:「有种你就把我打死了!你算什么哥哥!我当初做生意的时候,哪里知道你会和二皇子闹翻?这关我什么事,你又没有告诉过我!有本事你就去把老三打一顿,只会欺负我这个没爹亲没娘疼地人……算什么本事!你不是监察院的提司吗!去抓京都府尹去,去宫里打老三去!去啊!去啊!」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脸上已经挨了一记并不怎么响亮的耳光,顿时醒了过来,傻乎乎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范閒。
范閒听着这番混帐话后,气的不善,面上虽然没有显露什么,但额角的青筋已经开始一现一隐,重生以来近二十年,像今天这么生气的,倒还是头一遭,最关键的就是,他是真心把范思辙当兄弟看待,谁知道对方竟会做出这等事情来,还会说的如此振振有辞。
「你给我闭嘴!」他终于忍不住痛骂道:「你要做生意,我由你做去,你要不非为作歹,旁人怎么敢来要挟我?就算要挟,我是那种能被要挟的人吗?我今天要惩治你,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就是因为你该打!这件事情和宫里的老二无关,和老三无关,范思辙你要清楚了,这就是你的事情!」
范閒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狠辣,我不惩治你,谁知道你会为父亲惹上什么祸事!……我是对你有期许的,所以根本不允许你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老二老三算什么?我气的就是你,我恨的也是你,他们不是我兄弟,你是我兄弟!」他盯着弟弟的双眼,寒意十足说道:「我查的清楚,幸亏你没有亲手涉入到那些事情里面,还算可以挽救,既然你把路走歪了,我就用棍子帮你纠正过来。」
话音一落,棍棒落。
大家法之下,范思辙股腿之间裤破肉裂,鲜血横溢,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声,声音迅疾传遍了整个范氏大宅,惊着圆中的下人丫环,震着籐子京与邓子越一干下属,吓坏了那些在圆中候命的范柳两家子弟,自然也让有些人感到无比地心疼难受。
范家二少爷的惨叫声不停迴盪在宅中圆中,那股子凄厉劲儿实在是令人不忍耳闻,先前还伴着范思辙发狠的硬抗之声,后来便变成了哭嚎着的求饶之声,又变成凄楚的唤人救命之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微弱的哭嚎声里,渐渐能听着十四岁少年不停叫着妈妈。
……
……
「老爷!辙儿真的要被打死了!」满面泪痕的柳氏跪在范尚书的面前,抱着他的双
腿,「你去说说吧,让范閒停了,这也教训的够了,如果真打死了怎么办?」
---------------
老范与小范
面目姣好的柳氏,一向刻意在范府中蕴着那份含而不露的贵气,但今日她再顾不得容颜气质之类,面色苍白,悴憔不堪,抱着老爷的双腿,嘶声哭泣道:「老爷,您倒是说说话呀……辙儿年纪还小,可禁不住这么毒打的。」
范尚书看着身前的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柳氏在范建的元配死之后,就跟了他。当年范建虽已受封司南伯,但圣眷在暗处,依然不显山露水,对方身为国公的孙女,却嫁给他这个范族旁枝作小,不知道惊煞了多少京都人,婚后柳氏对他小意伺候着,体帖关怀着,硬生生将他从流晶河上拉了回来。
所以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他对于柳氏都是有一份情,有一份歉疚的,更何况这时候在那间书房里挨打的……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范尚书年纪也不小了,哪里会不心疼?但不管他心里是如何在想,他的面部表情却保持的极好,摇头训斥道:「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教父之过,慈母多败儿……」
便在此时,远处书房里又传来了一声惨呼,隐约听的清楚是范思辙在痛的喊妈。
范建的眉头稍一挑动,心头微微抽搐,本来就已经有些颠三倒四的劝诫之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柳氏见老爷一直沉默,带着泪水的眼中坚毅之色流露了出来,将微乱的裙摆一整,便准备反身离开书房。
「回来!」范建低声斥道:「范閒做大哥的,教训思辙理所应当,你这时候跑了过去。让那孩子怎么想?」
「孩子怎么想?」柳氏凄苦地回过身来,双眼泪汪汪的,「老爷,您就想着范閒怎么想。却不想我怎么想?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心肝儿,难道您忍心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她一咬下唇,嘶声哭道:「不错,我当年是做过错事,可是他从澹州来后,我处处忍让,小意谨慎,生怕他不快活,依您的意思,我四处打点着京中贵戚。就怕拖了大少爷地后腿,怎么说他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也有我的一分力,当然。我这个做母亲的,做这些事情理所当然,也不会去他面前邀功……可……可如今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就忍心下这么重地手?……如果他是记着当年的事情……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好了!别动我的儿!我的儿啊……」
范建看着柳氏抽抽泣泣的模样,一股火气升上胸膛,斥道:「这是什么模样?范閒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既然将那件事情丢开了,就不会再重新拣起来,他虽然年轻。但是是有心胸的……思辙这件事情本来就做的太过,如果不给些教训,将来真把整个家门拖着陪了葬,难道你才甘心?」
柳氏本就不是位普通妇人,今日知道抱月楼被抄的事情,不过一转念便知道了这背后有着范家大少与二皇子之间的角力影子,举手拈袖蘸了眼角泪痕,哭着说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把柄被二殿下抓着了。范閒这才么生气。」
这妇人与他儿子,对于范閒动怒地判断倒是极为一致。
范建将脸一沉,说道:「不是大事?刚才后宅书房送过来的东西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思辙年纪小小……居然如此胆大心狠,虽然不是他自己动手,但是与他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非要你那成器儿子亲手杀人,才算大事?」
柳氏忍不住为儿子开解道:「京中这种事情少了吗?谁家谁户没出些子事……」
没等她说完,范建已经是拦住了她的话,冷冷说道:「这件事情不要继续说了。」
柳氏很听话地住了嘴,但是眼角的泪痕蘸去了,睛眶里的泪花还在泛着,远处那间书房里的呼痛惨嚎之声渐渐低了下来,反而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感害怕惊恐,辙儿是厥了过去还是怎么了?
范建看着她地模样,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再联想到自己昨夜与范閒商定的事情,心头微微一黯。
其实这几个月里范思辙在京中整的生意,他不是一点风声没有收到,只是不怎么在意,总觉得小孩子家家地,能整出多大动静来?浑没料到,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似乎也低估了范思辙的能力与手段。
「让范閒管吧。」范建和声安慰柳氏道:「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越不避嫌的狠狠管,就说明他是真将思辙当做自己的骨肉兄弟,范閒那孩子就算对着敌人都能微微笑,之所以今日如此强横,还不是因为他惯常疼着思辙,如果不是亲近的人,他一刀杀也就杀了,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怒?……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应该安心了。说句老实话,咱们这家,将来究竟能倚靠谁,你也是清楚的。」
柳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范府如今声势太盛,已成骑虎,只能上不能下。而范建毕竟年岁大了,不说离开这个世界,但也总有告老辞官的那一天,往日后不论是她还是思辙,究竟有何造化,这整座府第能不能保一世平安,还不就是看府中大少爷能在这个国家里折腾成什么模样。
但打在儿身,痛在母心,无论如何,柳氏对于今日地范
閒,总会生出些许怨恨之意。
范建摇了摇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出了书房,往后宅圆子旁边的那间书房走去。
柳氏大喜,急忙跟在了后面,连身后几个拿着热毛巾的大丫环也顾不得管教,摆着手让她们退下。
七拐八拐,下人们眼睁睁看着老爷夫人难得在府中走的如此之快,不免略感诧异,但联想到先前后宅子里传来的「杀猪声」,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心想大少爷如此痛打二少爷,这老爷夫人赶了过去,怕不是要闹将起来吧?范府这几年一直顺风顺水。连带着家风都极为严肃认真活泼,下人们极有归属感,实在是很不愿意宅子里会发生什么事儿。
柳氏迈着碎步,一脸惶急地往圆子里走,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但是看着自家老爷一如平常般冷静宽厚的后背,总是不敢抢先。
将将到了前宅与后宅交通地圆门口,便听着圆内又是一声惨嚎响了起来,无数的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响着。声声惊心!
柳氏此时心神早乱,骤闻此声,也根本没听明白是不是自己宝贝儿子在嚎。胸口一股悲郁气往上堵着,竟是哀鸣一声,昏了过去!
幸亏身后地大丫环们没敢因为她的斥退而离开,很守规矩地跟在后面,这才扶住了颤颤欲倒的夫人。
三间书房里最安静的那间。在临着假山旁的僻静处,是范閒在家中办理院务的地点,一向严禁下人靠近。此时书房里却有三个人坐在里面。坐在书案后的。竟赫然是那位刚刚赴四处上任的小言大人,言冰云,而坐在他下手的,是范閒的门生史阐立与一处主薄沐铁。
除却在圆子里面监刑地籐子京和邓子越,这三个人便是范閒的心腹了,而言冰云的地位自然是最特殊地那位,他与范閒有上下之分,又有淡淡朋友之谊,此时皱眉听着圆子里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该送到京都府去办的事,怎么就放在家里行了家法?与庆律不合,与庆律不合。」
三人之中,只有他才敢对范閒的决定表示置疑。史阐立笑了笑,对这位小言大人解释道:「这事儿暂时还不能闹大,真送到京都府去了,查出二少爷和宫里那位……大家就没有转还的余地,提司大人也只好和二皇子撕破脸皮打一仗,但不论打赢打输,范家二少爷总是没有好果子吃地,依京都府能抓着的证据,不说判他个斩监候,至少也要流到南方三千里。」
沐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应话,毕竟抱月楼的事情,是他暗中点醒范提司,等于说范家二少如今地下场是他一手造成,虽然范提司对于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但谁知道范家大多数人是怎么想的呢?
言冰云又摇了摇头,明显对于范閒用家法替代国法的手段不赞同,但也知道目前只能这么样做,忍不住微微讥讽说道:「咱们这位提司大人……真真是水晶心肝儿的人物,家法狠狠打上一通,日后就算抱月楼的案子发了,他在宫里,对着陛下也有了说辞……至少二殿下想穷究范府御下不严,纵弟行凶的罪名,那是没可能了。」
史阐立闻言一愣,心知肚明范閒将这顿板子打的阖府皆知,目的就是为了传出去,事先堵一堵那些言官们地嘴,只是……范思辙犯的是刑案,这么解决,肯定是不行的。
言冰云笑着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你就不要瞎担心,你那位门师早有安排。」史阐立心想,这件事情和四处没什么关係,大人喊你来,一定就是有什么安排,只是也不方便继续去问。
沐铁走到窗子旁边,隔着假山远远看着圆子里的板起臀颤,肉开血溅,哀嚎连连,纵使他是监察院的官员,也不免有些心慑于范閒的心硬手狠,看着那些在板子之下痛苦万分的范柳两家子弟,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史阐立又开始在书案上忙碌地抄写着一些马上要用的文书。
……
……
柳氏醒了过来,正准备去找范閒拚命,一揉眼睛,才发现圆子里正在打的都是自家的那些纨裤亲戚,虽然那板子下的极狠,血花溅的极高,小子们叫痛的声音极惨,但只要不是自己的亲生崽儿吃苦,柳氏是一点意见也没有,重新回復了范氏夫人的高贵与端庄,冷冷地看了场间一眼。
在妇人的心里,自己的儿子范思辙小打小闹是会的,但在京都搞了这么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断然是受了些邪魔外道的引诱,场间这些娘家的子侄,范氏的族人,自然就是罪魁祸首,她越看越是生气,听也不听娘家的亲戚向她求救的呼喊,将牙一咬,对籐子京那干家中护法喝道:「大少爷让你们打,就给我使劲儿些,不治好这些小兔崽子,怎么出得了这口恶气!」
说话间,夫妇二人进了书房,一看见房角处趴在长凳上,下身赤裸着的范思辙,柳氏顿时乱了方寸,扑了上去,心疼地看着儿子背后臀上的道道血痕,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一道道肿成青红不堪模样的棍痕:「我的儿啊……」
一隻手伸了过来,上面拿着一张手帕,为她拭去面上泪痕。
柳氏一看,竟是范閒……她咬着牙,没有露出怨恨的神色,却依然止不住有些幽怨。
范閒已经回復了冷静,一通毒打之后,气出的差不多了,安慰说道:「没事儿,您让一让,我给弟弟上药。」
柳氏万分不舍地退到一边,看着范閒将药抹到范思辙的身上,这时候,范思辙已经被整治的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时刻可能昏厥过去。
范建往旁边一看,自己的儿媳妇儿和女儿都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地站着,婉儿的眼里满是惊恐的痕迹,想来先前这顿打确实骇人,而若若的眼中却带着泪痕,不是心痛弟弟体肤之苦,而是悲于弟弟不成材。他摇了摇头,咳了一声,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才和声对范閒问道:「安排的怎么样了?」
「依您的意思,思辙今天晚上就走。」范閒恭敬说道:「已经安排好了。」
---------------
流放
父子二人这番对话旁若无人的进行着,旁边的三位女人已经听傻了,难道把范思辙打成这种惨状还不足够,还要把他流放出京?
「老爷!您说什么?」
柳氏睁着惊恐的双眼,无助地望着老爷,而趴在长凳之上半昏迷的范思辙已经是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也不知道重伤之下的他,哪里还有这么强的精神,看来这流放出京,对于京都所有的权贵公子哥儿来说,实在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只见范思辙一撅屁股,抱着自己母亲的双腿,一挤双眼,几滴眼泪珠子滚滚而落,与颊上麻点争辉,一张大嘴……却是来不及哀嚎句什么,便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击打地忽然失了声音,焦急地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年郎眼泪花花的,拚命地摇着头,又说不话来,身后全是血痕,看着只有那么可怜了。
……
……
「老爷!」柳氏终于忍不住了,用怨恨的目光剜了范閒一眼,像被砍断了的木椿子一样,跪在了范建的身前,哭泣着求情道:「不能啊!不能啊!他可是您的宝贝儿儿子……您就忍心看着他被赶出家门?您就忍心看着他漂泊异国它乡,身边没个亲人父母?」
她急着去拉范若若的手:「若若,快,向你爹求求情,别把辙儿赶出家门。」
柳氏心想。借抱月楼的事情将范思辙赶出门去,一定是范閒在背后说了閒话,昨天夜里这父子二人就说了半晌,所以她赶紧将若若拉进了战局。心想若若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而且素来疼爱思辙……众所周知,范閒又是最疼这个妹妹的。
范若若也没有料到弟弟竟要受如此重地惩罚,被柳氏一拉,顺势就跪了下去,颤声说道:「父亲,弟弟受了教训,以后一定不敢了,您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婉儿一人在旁边站着。心里微慌,也赶心去跪了下来。
范建一直保持着平静,直到儿媳妇儿这个身份特殊之人也下跪。这才赶紧扶了起来,对柳氏皱眉说道:「思辙是一定要走的……而且你也莫要怨范閒,这是我的意思。」
柳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想这是为什么?但她清楚,范建是一个面相中正温和。实则颇有大将之风,砍杀之气的男子,不然当初自己也不会一见倾心。非他莫嫁,既然这是他地主意,那是断断然不会再改了。
她是个心机精明无敌的妇人,将唇瓣一咬,竟是回身款款对范閒拜了下去,孱弱求情道:「大少爷,您就说句话,劝劝老爷吧。」
在这当儿,能够让范建收回流放范思辙意思的人。也只有范閒一人了。
范閒哪里好受她这一礼,赶紧避开,苦笑着看了父亲一眼,征询他的意思。
范建冷冷地摇了摇头:「他今日闹的罪过,如果被言官奏上朝廷,也是个流放三千里的刑……我将他赶出京都,总比朝廷动手要好些。」
柳氏哪里肯信这话,以范府如今的权势圣眷,莫说开个妓院杀几个妓女,就算再横行无道,肆意妄为,只要不是谋逆之罪,范建范閒爷俩也有本事压了下去,她忍不住哭泣说道:「老爷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思辙……他才十四岁啊!」
「不狠心……才会闹成现在这副模样。」范建冷笑自嘲道:「十四岁?」
他厉声喝道:「你不要忘了,范閒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逼着要杀人了!」
……
……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不知道此事的林婉儿与范若若吃惊地望着范閒,而一直被这件事情捆住心志的柳氏悚然一惊之后,绝望地低下了头。
范閒尴尬地笑了笑,知道此时自己实在是不方便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遍体鳞伤地范思辙抱了起来,退到了角落里,然后吩咐妻子与妹妹将弟弟抬入内室,好生将息着。
「范閒,你待会儿过来一趟。」范建看了柳氏一眼,往书房外走了过去。
书房里就只剩下柳氏与范閒二人,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片刻后柳氏才睁着有些失神的双眼
,说道:「真的要赶出京都?」
范閒在心底叹了口气,走近她地身边,压低声音安慰道:「您放心,父亲的意思只是让思辙暂时远离京都这趟浑水,在外面多磨砺磨砺……」
还没说完,柳氏忽然开口问道:「要走多远?」
「很远。」范閒看着有些失神的柳氏,心说这样一位精明的妇人,今日心疼儿子,顿时乱了方寸,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范思辙那个小胖子,有些思念某个人。
「究竟多远?」柳氏尖声问道。
范閒这时候自然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和声说道:「父亲昨夜定地,我本想劝他将思辙送往澹州躲一躲,但父亲担心祖母心疼小孙子,下不得手……所以改成了北齐。」
「北齐?」柳氏心下稍安,北齐虽然遥远,但不是朝廷流放的那些南蛮西胡之地,要繁华安全许多,虽说北齐南庆之间素来不和,但是和平协议之后,两国目前正在度过蜜月期,关係极好。
范閒看着柳氏望着自己的求情目光,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说道:「您放心,我在北齐朋友多,会把他照顾好地。」
月儿从秋树的那头冒了个一小尖儿过来,比起范府通亮的灯火,要显得黯淡许多,圆子里被痛打了一顿的范柳两家子侄。被尚书巷与旁地地方来的马车接走了,那些范氏的亲戚们看到自己儿子的惨像,心中自然疼痛,望向范宅地目光也显得多了几分仇恨。但碍于范家爷俩熏天地权势,也没有人敢口出脏话。
在书房之中,范閒正老实地站在父亲的身旁,为他调着果浆子,今夜柳氏守在范思辙的床边,一步都没有离开,范尚书每夜必喝的果浆,也只好由范閒亲自调味了。
「和父亲提过的那三个人,已经送去了京都府。」他提到的这三个人,都是抱月楼里犯了命案的傢伙。他看了父亲一眼,略有忧色说道:「京都府是老二的人,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咱们真的敢往京都府里送。不过那三个人手上有命案,等于是要拿思辙地重要人物……估计夜里就会被老二的人接走。」
范建笑了笑,说道:「不要瞒我,我知道你不会这么不小心。」
「我会处理干净。」范閒也笑了起来,这次他终于动用了陈萍萍赋予自己的全部力量。出动了六处地刺客,「他们本就犯了死罪,只是……估计族内会有反弹。这件事情需要父亲出面。」
范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京都名门大族,对自己族中子弟下手的官员从来没有过,他摇摇头说道:「有什么好出面的?人我们是送到了京都府,和我们有什么关係?」
范閒听的那叫一个佩服,想了想后,又说道:「思辙……晚上就动身,我让言冰云处理这件事情,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范建点了点头:「我和北齐人没有什么关係。当年杀他们杀的太凶……你有把握没有?」
范閒迎着父亲投注过来地目光,知道他是在担心思辙的安全问题,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启年现在在上京,而且……我和海棠,北齐皇帝关係不错,思辙在上京待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范建叹了一口气,鬃角的白霜今夜显得格外地显眼:「你以往对我说,思辙是有才干的,不见得一定要走读书入仕这条道路……我听你的,只是想不到,这孩子竟然比你我想像的还要激进……十四岁就开始做这种事情,我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还在诚王府里给当时的世子,如今的陛下当伴读,成天就想着怎么玩。」
范閒苦笑道:「宜贵嫔养的那位老三才真是厉害,八岁当妓院老闆,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记在日后的庆史类稗抄之上,真真要流芳千古了。」
「宜贵嫔那里……我会去说。」范建摇了摇头,「思辙虽有才干,但还是太虚浮了,一昧走阴狠路线,总不是个长久之计,这次趁机会让他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一是略施惩罚,二来也希望他能成器一些。」
范閒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有问题。」
「你不要自责。」范建摆了摆手,让他坐了下来,「出事地时候,你又不在京都……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我提议将思辙送往北齐,你很放心的模样……要知道北齐毕竟对庆人不善。」
范閒没有说出他与海棠、那位年轻皇帝的无字协议,但也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微笑着说道:「信阳方面一直通过崔家在往北齐走私,如今沈重死了,他们的线路一直有些问题……我想思辙如果后几年能在北边锻炼出来,也许有机会接手崔家的生意,毕竟他喜欢这个,既然要做生意,我想安排一个大点儿的生意给他做。」
范建笑了笑,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笑,范閒如今的心思已算缜密,比起自己与陈萍萍这代人来说,只是少了一丝狠辣而已。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崔家?」
见父亲轻易地点出自己的计划,范閒没有一丝不安,笑着说道:「总还是接手内库之后的事情,大约在明年三四月份。」
范建点了点头,忽然阴沉着脸说道:「不要给他们任何反弹的机会。」
这是范閒第一次看见父亲这张
中正纯和的面容上,露出铁血的一面,心头凛然一惊,沉声应是。
范建继续寒声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的不错……暂时的忍让,可以换取反应的时间,等思辙走后,你想怎么做就做吧,不要来问我的意见,只是有个人……」
「袁梦……是叫这个名字吧?」范建忽然说道:「行事泼辣,风格阴狠,过些日子等这件事情淡了,你把她处理掉,算是了结那几椿案子。」
范閒悚然一惊,不知道父亲痛下杀手是为了给范思辙出气,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范建接下来的话,暴露了这位尚书大人最深层的人文主义素养与隐藏已久的博爱精神,只听得他寒冽说道:「为父当年长居流晶河,向来惜花,最厌恶的就是辣手摧花之人……更何况这个叫袁梦的,本身还是位楼中女子,居然舍得对同道里的柔弱女子下手,这种人,我是断断容不得她在这世上的。」
范閒恍然大悟,想起靖王时常调笑的事情,才记起来父亲当初乃是位以青楼为家的花间娇客,那些风流韵事,直到现在还流传在京都之中,看见案宗里那几名妓女的惨死之状,乃是触着他的敏感处,难怪他会如此容不得袁梦。
他藉机说道:「袁梦是弘成的人……您看……弘成与妹妹的婚事,是不是……」
没等他说完,范建摇了摇头:「弘成这孩子本性不错,再看两天……毕竟是陛下指婚,要慎重一些。」
范閒有些失望,更有些愤火于父亲不将若若幸福放在心上的态度,心想难道若若还及不上青楼里的女子?他心里拿定主意,这件事情就算没有父亲的帮助,自己也要做下去。
离开书房,又入书房。
书房中的三人见他进来,都起身相迎,史阐立递过墨迹已干的文书,说道:「这是抱月楼那七成股份的转让协议,大人过目一下,待会儿让二少爷签了就成。」
沐铁接着说道:「京都府那边一直盯着的,据钉子传回来的信,京都府对于咱们送过去几名命案要犯,感到大为棘手,后来二殿下那边一位知客去了京都府尹的府上,商讨了些什么,还不得而知。」
范閒点了点头,说道:「无所谓,反正我们这几天不会动手。」
沐铁皱眉说道:「如果对方误判形势,以为我们要鱼死网破……让京都府发文来捉二少爷怎么办?」
范閒望着一直沉默着的言冰云,摇了摇头:「有这位四处的大老闆在这儿,范思辙往北边一送,谁还能找到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小说小说相关阅读More+

邪王夜宠小毒妃

安小九

极品妖孽归来

寂无

爆笑王妃:邪魅王爷涩涩爱

酒小舒

山村故事

小村牛支书

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冷青衫

兽性总裁强制爱

洛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