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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恙无妨观落叶 这段日子里,监察院在范提司的英明指寻下,在小言公子的具体指挥下,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毫不客气地撕咬着二皇子一派从官员到经济方面的利益,强悍地占据了极有利的态势,以抱月楼之事为引,以京都府外刺杀之事为根,转战朝廷上下,大索商行内外,深挖对方灵魂最深处,阴谋诡计一闪念,步步逼进。 首先是,毫不出人意料的,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在京都府大牢中暴毙,这自然给了监察院极好的藉口,院里以联席会的形式,向宫中递了三封奏章,京都府尹田靖牧终于被停职查看。 二皇子为了自保而使出的蠢招,让院里一环扣一环,直接除掉了二皇子在京中最大的倚仗。而另一方面,言冰云开始动用别的手段,成功地控制了信阳往京都支援的几个截点,逼的崔家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钱,只好被迫着调动江南本家的资金,以求强行打通北方因为沈重之死而断开的路线,二皇子方面的银钱入帐开始缩水。 典论方面对于二皇子一派也极为不利,虽然王府之中也有谋略高手,但怎奈何却始终不及监察院的行动力与专业性,和八处的宣传人员比起来,那些王府派去茶楼酒肆的伙计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力量,虽然监察院下手极狠厉,但京都百姓依然隐隐站在范府一边,总觉得那个失踪的范家二少爷,是为二皇子当了替罪祟,这才惹得小范大人下狠手反击。 至于弘成……这个可怜的靖王世子。名声更是臭到了一种令人髮指的程度,谁叫他和袁梦有染?京都人都知道,明年春天地时候,李弘成就要迎娶范家的大小姐。可你却指使着范思辙这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去开妓院,还让他背上了妓女命案这盆污水!——娘希匹的,这个世界上有这么无耻地利用自己小舅子的姐夫吗? 一时间无论是在官场之上,还是在别的方面,二皇子一派都被打的节节败退,气势低迷,全无还手之力。他们唯一曾经尝试进行的反击,是长公主控制着的都察院,只是那些御史们白费了力气,监察院所有的行动。全部依托于庆律条例而行,竟是没有一丝被人抓着把柄的地方,至于雨夜里暗杀了三位抱月楼命案证人。更是一椿无头命案,就算有人猜到是监察院做的,可是哪里有证据? 监察院对于那次暗杀事件的态度也很简单明瞭——那三个人是被范提司家人亲自送到京都府衙门地,怎么会死在了京都府外?如果要说有问题,与二皇子交好的京都府尹田靖牧才有最大的问题! 对于目前地战果。范閒极为满意,反正宫中的底线在那里,自己总不可能直接把二皇子赶出京去。只要能将老二的力量削弱到再难以威胁自己的地步,打的老二痛不堪言,聊出老范家地一口恶气,这就足够了。 直至此时,监察院恐怖的力量其实也才仅仅展现了一部分而已。 之所以这次行动能如此顺利,一方面是陈萍萍借那纸调令将所有的权限都下拔给了范閒,而更主要地是,范閒的行动,在北齐上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划了。自夏入秋,他和言冰云已经准备了许久,当时呈上御览的奏章里就提到了二皇子与长公主关係的问题,只不过上次陛下收中不发,而今次因为抱月楼的事情,范閒藉着这口怒气,将此事提前做了出来。 以有心算无心,以强风吹薄云,这一仗监察院要是还打不赢,陈萍萍只怕会气的从轮椅上跳起来,痛骂这帮小兔崽子损了自家的威风! …… …… 宫里一直保持着诡秘的安静,包括二皇子生母淑贵妃,东宫太子,皇后在内地所有贵人都像是聋了瞎了一般,谨慎的不发表任何意见,大家都清楚,这是在看着陛下的态度。 陛下在做什么? 宫里传出了消息,陛下请了江南的道科班入宫唱大戏!这时节京都风风雨雨,庆国的皇帝陛下却犹有余暇陪着太后,看了一天的戏,不知道赏了多少筐铜钱出去,说不出的开心轻鬆! 这下子大傢伙终于看清楚情况了,感情咱们这位万岁爷根本不觉得这种小事儿值得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年轻人在京里的小打小闹,哪里有江南出名戏班演的戏好看? 情况看清楚了,一直保持着中立的那些朝官们,用他们敏锐的头脑,赫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范閒的圣眷竟然大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范閒的对手是谁?是二皇子,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居然还能如此不偏不倚……这,这,这是何等样的恩宠? 这些人却也不敢得罪二皇子,所以只好站得更稳,牢牢地站在墙上,将脚丫子插在泥中,顽强地实践着草根精神,左右摇摆,却不肯随意倒向哪方。 这个事实却让二皇子本人连连吸了无数口冷气,知道自己这些年不声不响地在朝中发展势力,原来是全数落在了父亲的眼中,他不禁在想,难道……范閒回京后针对自己,是暗中得了宫中的授意?不过这位二殿下也是位阴狠之人,知道此时的局势容不得自己再退,就算自己肯放下皇子的面子,希望与范閒第二次握手,对方也不见得有这个心情,而且皇帝那 暖昧的态度,让二皇子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将范閒打下去,那就只有等着范閒将自己打下尘埃——就如同茶铺里说的那般。 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二皇子再次勉强出手,都察院御史再次集体参劾范閒,这次参的罪名极其实在。拿的证据也极为笃实,总之是与范思辙整出地那些事情扯不开关係,而且连带着也参了户部尚书范建。那雪花一般的奏章往门下省里递着,完全跳过了刑部、大理寺那些衙门。直接要求范氏父子下台请罪,愣生生摆出了鱼死网破的阵势。 这一日,数十位谏官摆出比上次参劾范閒更大的阵仗,直挺挺地跪在了宫门之前,今日无雨,青灰地宫前广场上数十件随秋风而微舞的褚色官服显得格外刺眼,让那些来往于宫门处的朝廷大老们忍不住纷纷摇头,然后躲进了角门,不敢去管这閒事。 依庆律,被参官员须上折自辩。而像此次参劾的刑讼,范氏父子必须亲自入宫向陛下请罪,然后在朝会之上解释清楚。但朝会之上,二皇子一派依然有极强大的实力,殿前辩论这一关对于范氏父子来说,实在不好过。 都察院的御史们充满了信心,等着范建范閒。这一对庆国最大的「贪官」老老实实地被自己击倒,因为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他们在二皇子的帮助下拿实了证据。足以证明范家乃至柳氏忠毅国府,与抱月楼那个臭名昭着的青楼,根本脱不了关係! 他们跪在地上,有些兴奋地等待着范閒的到来——就算范家将范思辙送走了,将抱月楼脱手了,就算陛下法外施恩,但罪证俱在,你范家总要付出相应地代价——他们等着飞扬跋扈的监察院提司出现在自己这等铁肩御史的面前认错,请罪。低头! 不止都察院地御史,其实很多人都准备看,在范府或者说监察院正处于大盛的时候,会怎样面对这场来势汹汹的参劾,官员们都是要颜面的,被都察院这般咬死,实在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而众所周知,范閒是个极重名声地人,所以官员们更感兴趣了,甚至包括舒芜大学士在内,都禀持着一颗恶趣味或是报復或是嘲讽的心,准备看范閒的狼狈样。 …… …… 但谁也没料到,陛下宣召,范閒竟是没有来!不止他没有来,连范尚书也没有来,这一对父子极有默契,极为无耻地用了同一个招数——病遁! 听到这个消息,二皇子首先愣住了,没有想到范家不止在利益之上像头饿狼一般,惹毛了就胡乱咬,居然在脸面这种枝节问题上,也做地如此绝,竟是连让自己挣回些脸面的机会都不给……绝,这爷俩真绝。 年纪大了,一惯躲在角门外那个议事房里喝茶的舒芜大学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一口茶喷了出来。他那天去太学与范閒下了几盘棋,那小子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转手就在京都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还说自己不舍得「吃子」!舒大学士被表面恭敬,内里一肚子坏水的范閒气的险些吐血,本指望今天朝会之上,能看看范閒吃瘪的模样,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称病不来,这让老学士看戏出气的心绪无法一舒胸臆,好生不爽。 范氏父子告病地消息传到了殿上,正在审看各郡递来奏折的皇帝陛下也愣了愣,然后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后宫里的娘娘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笑骂道这范家的孩子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让陛下少心烦一些,也不知道依晨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相公,当初看着是诗华满腹,如今瞧着,竟是个牢骚满身无赖子。 最失望的,莫过于跪于宫门之外的那些都察院御史了,既然对头称病不来,再杀气腾腾的阵势,没了一个受力点,大力用空,他们心中一片空虚,好不难受,垂头丧气的散了,就连身上褚色的官服都有气无力地垂贴在了身体四周,懒得理会秋风的挑逗。 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哪里会没个病痛,但像范氏爷俩这般病的如此之巧,病来的如此之猛,据说都无法下床的事情……也未免太怪异了些,尤其范閒还是监察院费介的亲传弟子,虽未行医,但连宫中御医都知晓你手段,怎么可能忽然一下就病倒了呢? 不止朝中百官不信,京都百姓不信,其实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都不信,所以当天朝会散后,便有宫中侍卫领着御医,在一向极少出宫的洪公公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杀到了范府,传旨意慰问,同时看看他们父子二人到底得的什么病! 有很多府上的眼线都跟着这列队伍,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范氏父子是在装病,所以下意识里想着,这爷俩为了不上朝出丑,竟是得罪了皇帝陛下,小小也是个欺君之罪……真是愚蠢至极,狂妄至极。 二皇子也闹不明白这件事情,他是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当然知道洪公公的手段,任何装病的伎俩,在那个病恹恹的老太监面前,都瞒不过去。 …… …… 范閒是真的病了。 这个消息通过洪公公的证实,皇帝陛下没有后续的惩罚措施证明,传遍了京都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再怀疑范閒是在装病。虽然范尚书大 人只是偶感风寒,而小范大人,却真的是卧床不起,身体虚弱的十分厉害。 在监察院与二皇子斗争的节骨眼上,范閒却很不凑巧地病了。 这个事实让很多人都产生了一种很怪异的情绪,会不会京都局势会因此而有些变化?毕竟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类似的局面,当初北魏皇帝清算战功赫赫的战家,之所以能够很惊险的成功,就是因为当时,一代名将战清风大帅很不凑巧的拉了三天肚子。 历史虽然荒谬,但极为真实。 …… …… 「别担心什么。」范閒皱了皱眉头,看着床前略有不安之色的沐铁,「一切听小言公子安排就好。」 从京都府回来后,他就病倒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与谢必安一战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真气,在他的体内到处乱串着,逼着他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冥想静心,苍白的面色和古怪的脉象,成功地瞒过了高深莫测的洪公公。 ------------- 药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范府后宅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声连绵不绝,许久没有停歇,惊得下人们都从睡梦里挣扎着醒来,园中开始响起一阵带着些慌乱味道的动静。 许是天时气候的问题,不止范尚书患了风寒,还有些下人也患了伤风,那些流着鼻涕的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外的田庄里,剩下的人们却不敢大意,天天喝着大少爷写的药方子,这药方子倒极是有用,风寒没有传染开来。之所以这一阵咳嗽让范府众人乱了起来,是因为咳嗽声是从大少爷的屋里传出来的,大少爷这两天患了怪病,咳的很厉害,却又不肯让宫里的御医抓药,偏相信自己的手段,不过弄了几天,咳嗽声音也没有消减下去,范府的下人们不禁有些担心,生怕这位对下人们极好的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 大丫环思思额上繫着根红缎带,抿住了微乱的头髮,有些恼火地站在小厨房里,一边嗅着房内传出的浓浓药味,一边喊着那些粗活丫头,让她们手脚快些。她是澹州老祖宗身边打发来京都的人,将来的身份地位是明摆着的事情,所以范府之中,她说话很有些份量,那些睡眼惺忪的小丫头们知道大少爷的病有些麻烦,看她发怒,咬着下唇哪里敢应声。 看了少晌,思思终究还是不肯放心,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药炉扦,手里拿着文火扇,轻轻摇着扇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雾渐起的炉口,渐渐被熏红了眼,也不敢大意,熬药这种事情极讲究火候。面前熬的这药是大少爷要服的,不是自己看着。她有些不放心。 卧房之中,林婉儿披着一身内棉外绣的居家袍子。心疼地揉着范閒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真试试御医开的方子?」 范閒咳的脸都挣红了,摆了摆手,勉强笑着说道:「哪里这般矜贵,再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死不了的,自己开些药吃就好。」 林婉儿也知道相公的医术了得,不然也不能将自己缠绵十五年的肺疾治好,只是这几天总听着他咳得厉害。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咬了咬嘴唇,说道:「连洪公公都瞧不出这病的来路……你却说自己清楚,你看……」她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给费先生写封信问问?」 范閒又咳了两声。知道妻子终究是放心不下,叹了口气说道:「我那老师,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年里倒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四野乱逛,就算他想赶回来,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接着笑着说道:「或许得有三四个月功夫,那时候只怕我早就成了死人……你啊……」他轻轻弹了一下婉儿的俏直鼻尖,玩笑说道:「你就成了京都最漂亮的俏寡妇了。」 林婉儿连着往地上呸了几口,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尽说这些胡话!」 范閒笑了笑,他不像家中这些人一般紧张,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正在熬的药,也只是帮助自己静心清神,舒肺通窍,稍微梳理一下经络,稳定一下病情,至于真正的病根,还是得靠自己来整,说话间安慰了婉儿几句,却小心翼翼地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被子里。 他的右手偶尔会颤抖一阵,从京都府外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什么好转。 房外传来叩门声,思思小心端着汤药进了屋,与她一道睡在前厢的大丫环四祺早就爬了起来,挑亮了桌上的油灯,搬了个高几,放在了少爷少奶奶的床前,将药碗接了过来,取出调羹在碗里轻轻划着,让汤药降温,等着温度差不多了,才喂范閒喝了一小口。 范閒喝了下去,感觉有些微苦,下意识里舔了舔舌头,思思却已经极快无比地将一颗糖丸塞进了他的嘴里,顿时衝淡了嘴里的苦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个大老爷们,用得着这么服侍吗?」 思思笑了笑,说道:「少爷,打小的时候,你就最怕吃药了。」范閒心想,这个世界的汤药又不可能裹着糖衣,喝下去当然要皱皱眉头。 四祺抽出袖间的丝巾,帮范閒揩拭了一下唇角,也很严肃地说道:「少爷,您 现在可是病人,不能逞强。」 见两个大丫环如此模样,连婉儿都有些看不下去,笑骂道:「别把他宠得太厉害。」话虽如此说着,小手却在范閒的后背不停往下顺着,让他能舒服些。 虽然范閒也极享受这种大少爷的生活,觉得如果生病还能如此舒服,那真是不错的事情,但终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伸手端过药碗极豪迈地一口喝尽,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我是个兼职医生,不是个小孩子。」 床下两位大丫环互视一笑,没有说什么。见天时已经很晚了,范閒知道自己先前那阵咳嗽又让府里的丫环们忙碌了一阵,心里不免有些欠疚之意,吩咐道:「喝了药应该就不会咳了,你们自去睡吧……让那几个守夜的丫头也睡了,秋夜里寒着,再冻病了怎么办?」 「马上就天亮了,还睡什么呢?」 「多睡会儿总好些。」范閒正色说道。 知道这位大少爷体恤下人,而且温柔外表下是颗向来说一不二的心,思思并四祺不敢再反驳,齐声应下,便出了门安排杂事。 范閒走下床,倒了杯茶漱了漱口。婉儿见着忍不住说道:「病了还喝冷茶,对身体不好。」范閒笑了笑,坐回床边说道:「都说过。这病与一般的病不一样。」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婉儿见他不再咳嗽,心中稍安,困意渐起,但因见他不肯睡,也自撑着不去睡,终是范閒看不下去。悄悄她伸手帮她揉了揉肩膀,手指头在她头上几个安神的穴位上拂了拂。这才让她沉沉睡去。 看着熟睡中的妻子,范閒知道她这几天担心自己。心力有些交瘁,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这病不是照顾得好便能好的,和父亲可不一样。范尚书的风寒,在他的妙手之下,已经有了好转之相,约莫再过两天便能痊癒,只是父亲年纪大了,身子不比年轻人。恢復起来总是慢一些。 他轻轻挥手,拂灭了五尺的外桌上的油灯,整个卧室陷入了黑暗之中,但他却睁着明亮的双眼,始终无法入睡。因为最近这几天他静坐得太久,极不容易困。 舌尖轻轻舔弄着牙齿缝里的药渣,品评着自己亲手选的药材。似乎能够感觉到药材中的有效成份、此时已经入了肺叶,开始帮助自己舒缓起那处的不适,他有些得意,伸手将妻子身上的被子拉好,接着却将手伸到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药囊,囊内是几粒浑圆无比,触手处却有些粗糙的大药丸子来。 屋内虽是黑的,但范閒却知道这些药丸是红色,因为从小到大,费介先生就命令自己将这药丸随身带着,以防自己修行的无名功诀出问题,一旦那股霸道狂戾的真气,真要衝破他的经脉时,这粒药丸就是他救命的最后灵丹。 在范閒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生活在澹州,费介就曾经发现过这个很要命的问题。五竹留给范閒,或者说老妈留给范閒的那个无名功诀,如果一路修行的话,确实会修成辉其霸道雄浑的真气,问题是这种真气显得过于霸道狂戾了些,一般人如果练起来,只怕还没有练多久,就会被体内的真气挤爆刺穿,经脉一断,这人自然也就成了废人。 不过范閒和这个世界上的人柱比,有一个奇异之处,就是他的经脉似乎耍比其他的世人要粗广许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自婴儿时便开始偷练无名霸道功诀,四岁的时候,体内的真气就已经充沛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程度,但是却没有爆体而亡。 不过费介曾经说过,随着他体内的真气越积越多了,越来越雄厚,终究有一天,先天已然成形的经络通道,终会有容纳不下的那一天,就会让范閒吃上大苦头! 只是十几年过去了,范閒并没有感觉到这种危险,体内的真气虽然霸道,但依然一直处在自己的控制之内,尤其是十二岁之后,无名霸道功诀第一卷练完,体内像暴风雨一样运行着的真气骤然间风消雨停,驯服无二,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他渐渐地放鬆了警惕,甚至都快忘了这件事情。药丸也不再随时携带,而是搁在了家中,除了上次出使北齐的时候,他担心前路莫测,带了一颗,但也没有用上。 麻烦,总是在人们最没有防备心的时候到来。 经历了北齐看似平安,实则凶险的旅程之后,范閒体内的真气修为与技艺终于融为一体,已经突破了九品的关口,开始迈向人世间武道的顶峰,而他体内霸道的真气也终于大成,甚至可以与苦荷的首徒狼桃硬拚一记,不料却在京都府外潇潇洒洒击溃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后,体内的真气开始不老实起来。 由腰后雪山而起,沿经络往上,两道贯通的真气通道就如同两个圆,在他的体内一上一下交流着,如今这股真气却似乎嗅到了身体主人的某些迹象,开始狂燥起来,不再肯安份地停留在经脉之中,而往着四面八方不停地伸展、试探、突刺着。 范閒的双手,是他对于真气控制最完美的所在,如今却成了体内真气强行溢出的关口所在,如今他的右手会时不时地颤抖一阵,那正是他的身体肌能与经络中不听话真气两相控制的结果。 情况并不是很严重,至少现在还在他 的控制范围之内,经过这些天的冥想静坐,他强行用自己的心神压制住了体内跃跃欲试的霸道真气,只是两相逆衝,却伤了肺叶,这才导致了不停地咳嗽。但如果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他将无法控制体内这股霸道而狂戾的真气。 范閒也曾经尝试过修行那个无名功诀的下半卷,但是目前却没有任何的进展,有时候咳的厉害时,他甚至有些痛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五竹叔——您给个吸星大法我,总要给个解决的办法吧? 他轻轻捏着手中的药囊,皱起了眉头,他前些日子分析过老师留的药丸,就像老虎对狮子一样,老师为了帮他应付体内霸道的真气,下的药也是极其霸道,他真没有信心这药吃下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里面搀着大量的五月花,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散功药啊! 难道自己甘心将自己辛苦练了十几年的真气一朝散去?就算不会散功,只怕体内的真气也会被消耗大半! 可是不吃……难道看着那股真气在几个月后或者是几年之后把自己爆成充气大血球?就算没有这般可怕的效果……但右手老抖着,也不怎么好看,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要摆出一个帕金森患病的范儿? 吃还是不吃,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叫醒了太阳,斥退了黑夜,但人们还在沉沉睡着。范閒抬起头来,才知道自己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不由自嘲地一笑,最怕死的自己,在面临着这种两难境她时,原来也会表现的如此懦弱与迟疑。 或许,这也是个契机吧,他安慰着自己。 「不懒华池形还灭坏,当引天泉灌己身……」他缓缓默颂着口决,就这样在床边坐着,进入了冥想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将体内乱窜的真气收伏到经络之中,再缓缓收回腰后的雪山之处,由它们在那处大放光明,照融雪山。 忽然间心头一动,范閒睁开了双眼,随意披了件衣服,推门而出,走到园子里最僻静的角落,自己当初试毒针的小演武场,不需要寻觅,便瞧见了假山旁边那位脸上蒙着块黑布的怪叔叔。 他忍不住摇头叹气,开口埋怨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 墙里秋韆墙外道 天边已有鱼肚白,庭院里晨风微拂,光线却依然极暗,假山旁边的那人一身粗布衣衫,腰间随随便便插着一把铁焊子,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却像是和四周的景致建筑融为了一体,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甚至连存在感都显得极为缥缈,只怕就算有下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去,都不会发现他。 范閒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亲人,一想到这么久没见了,心里竟是说不出什么感觉,恨不得把他揍一顿……却肯定打不过对方,要扑上去哭一场?五竹叔可不是个爱煽情的人。 于是乎他只好摇摇头,强行抑下心中的喜悦,走了过去,然后发现五竹叔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刀,不停地雕着什么东西,走的近了些,才发现是在削木片。 「幸亏不是雕女人像……不然我会以为你变成了盲探花,那个无恶的李寻欢。」庭院里一片安静,范閒忍着笑说道:「那我会吐出来的。」 五竹很令人意外地点了点头,说道:「李寻欢这个人确实很无耻。」 这下轮到范閒愣了,半晌后才说道:「你知道李寻欢?」 五竹将木片和小刀放回袖中,冷漠说道:「小姐讲过这个故事,而且她最讨厌这个男主角。」 范閒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我和我老妈还真像。」 …… …… 片刻之后,二人已经出现在了范府三间书房里最隐秘的那间,四周虽然没有什么机关,但没有范閒的允许。根本没有人能靠近这间书房,连范尚书都默认了这个规矩。 「说说吧,这半年都干什么去了。」毫无疑问,范閒对于五竹这些日子的失踪非常感兴趣。虽然从那块小木片上已经证实了自己地猜想,但像这么惊天的八卦消息,总要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才会显得格外刺激。此时他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体内像小老鼠一样瞎窜的真气,也忘了自己似乎应该首先问下叔,自己该怎么保命,而是直直盯着五竹地双眼。 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昨夜的残茶,自然没有五竹的份,因为五竹不喝茶。 「我去了一趟北边。」五竹想了想,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行程。「然后,我去了一趟南边。」 范閒很习惯自己叔叔这种很异于常人的思维,并不怎么恼火于这个回答的无聊。而是耐心问道:「去北边做什么?去南边又做什么?」 「我去北边找苦荷。」五竹说的很平静,并不以为这件事情如果传开来,会吓死多少人,「打了一架,然后去南边。去找一个人。」 范閒呵呵笑了起来,一代宗师苦荷受了伤,自然是面前的瞎子叔使的好手段。旋即想到一个问题,皱眉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五竹微微侧头,看着自己的左肩:「这里伤了,已经好了。」 依旧言简意赅,范閒却能体会到其中地凶险,他与海棠交过手,更能真切地感受到海棠的光头师傅,那位天底下最顶尖的四大宗师之一地实力,应该是何等样的恐怖。五竹叔虽然牛气烘烘,但让对方受了伤,自己难免也要付出些代价,只要现在好了就行。 「为什么要去动手呢?」范閒皱起了眉头。 五竹说道:「一来,如果他在北齐,我想你会有些不方便。」范閒点了点头,如果当时出使之时,苦荷一直坐镇上京城,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断然没有可能玩弄了北齐一朝的武装力量,抢在肖恩死之前,获得了那么多有用的信息。 五竹继续说道:「二来,我觉得自己以前认识苦荷,所以找他问一下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閒霍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肖恩临终前关于那座永夜之庙地回忆,皱着眉头轻声说道:………也许……叔还真认识苦荷,至少当年的时候。」 接下来他将山洞里听到的故事,全部讲给五竹听了,希望他能回忆起来一些什么重要地事情。比如五竹叔与神庙的关係,小时候听五竹叔说,他和母亲是一道从家里逃出来的,那这家……难道就是神庙? 五竹沉默了许久,没有出现小说里常见的抱头冥想,痛苦无比抓头髮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情形,他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想不起来。」 …… …… 于是轮到范閒开始抓头髮了,他低声咕哝道:「这叫什么事儿呢?」他摇摇头,驱除掉心中的失望,问道:「受伤之后为什么不回京?都已经伤了,还到南边去找人做什么……噫,是不是叶流云在南边?」 五竹冷漠地摇摇头:「南边有些问题……在确认苦荷认识我之后,我去了趟南边,想找到那个有问题的人,可惜没有找到。」 范閒更觉头痛,这半年自己在北边南边闹腾着,感情自己这位叔叔也没怎么休息,和北齐国师玩了出打架认亲的哑剧,又去南边寻亲,不过苦荷既然认识五竹……对,肖恩说过,苦荷能有今天这造化,和当年的神庙之行脱不开关係,当时他就认识母亲,不过那时候母亲和五竹并不在一块儿啊。 南边有问题地人?那又是谁呢?范閒脑子转的极快,马上想到了在上京时曾经接到的案宗,庆国南方出现了一个冷血的连环杀人犯,而言冰云更是极为看重此事,准备日后要调动陛下的亲随虎卫前去找人。不过既然连五竹叔都没有找到那人,只怕小言同学将来也只有失望的份儿。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暂时影响不到自己的事情抛开。向叔叔汇报了一下自己这半年来地动作,便连自己与海棠那个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协议都说了出来,没料到五竹却是没什么反应。 范閒自幼就清楚,五竹叔不会表扬自己。但自己整出这么多事,连肖恩都灭了,又将二皇子打的如此凄惨,您总得给点儿听故事的反应吧? 似乎查觉到范閒有些郁郁不乐,五竹想了想后,开口说了句话,聊作解释:「都是些小事情。」 也对,自己与二皇子之间地斗争,在五竹及陛下这种层级的人物看来,和小孩子争吵没多大区别。至于那个秘密的协议,或许陛下会感一丝兴趣,但五竹叔肯定漠不关心。范閒想明白了这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说道:「最近手老抖,你得帮我看看。」 得知了范閒体内真气有暴走迹像的五竹,依然冷静的不像个人。说道:「我没练过,不知道怎么办。」 生死之事,范閒终于抓狂了。压低声音吼道:「连点儿安全係数都没有的东西……我那时候才刚生下来,你就让我练……万一把我练死了怎么办?」 「小姐说过,这东西最好。」五竹很冷漠地回答道:「而且以前有人练成过。」 「那自然有人练废过。」范閒毫不客气地戳中叔叔话语中的漏洞。 五竹毫不隐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顶多就是真气全散,变成普通人,除非你愚蠢的在最后关头还舍得这些所谓真气。」 范閒气结,您是个怪物,当然不知道真气对于一般地武者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如果自己失去了体内的霸道真气,不说压倒海棠朵朵,这天下那么多地仇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把自己给灭了。 「那现在怎么办?」他像示威一样举着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恼火说道:「难道就让它不停抖着学吴尾达?现在只是手抖,等我体内真气再厚实些,只怕连屁股都要摇起来了。」 五竹抬起头来,眼上的那块黑布像是在冷酷地嘲笑面前的范閒:「你不练了,真气自然就不会再更多了。」 …… …… 一语惊醒梦中人。 范閒早已经习惯了每日两次的冥想及武道修行,根本没有想过停止不练,此时才醒悟过来,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自己首先应该做地,就是停止修练无名功诀上的霸道真气,虽然在对战之中,想必体内的真气还是会很自然地发展壮大,但总比自 己天天餵养着,要来地慢一些。 他点点头,叹息道:「只好如此,让大爆炸来的更晚些吧。」 五竹忽然开口说道:「费介给你留过药的。」 范閒愣了愣,没想到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点了点头,解释道:「那药有些霸道,我担心吃了之后会散功。」 五竹低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忽然开口说道:「应该有用,虽然只能治标。」 这时候范閒可不敢再全部信这位叔叔的话,毕竟这个害死人的无名功诀也是对方大喇喇地扔到自己的枕头边上的,苦笑着说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先说说你的事情……我说叔啊,以后你玩失踪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有这个必要?」五竹很认真地问道。 「有。」范閒连连点头,「出使北齐地路上,我一直以为你在身边,那箱子也在身边……所以我胆子大到敢去欺负海棠朵朵,哪里想到你不在……这样搞出事来,会死人的。」 五竹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噢,知道了。」 范閒心里鬆了一大口气,他自幼习惯了五竹待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比如马车中,比如杂货铺里,比如海边的悬崖上,进京之后五竹叔在身边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虽说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以自保,但他明白,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发展,自己会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有这样一位叔叔守在身边,会让他觉得世界全是一片坦然大地,整个人会有安全感许多。 「我打算搬出去。」范閒轻轻咳了一声,「住在后宅里还是有些不方便。人太多了,你不可能和我们一起住。」 五竹偏了偏头,很疑惑为什么要为了自己住进来,就要搬个家。 「婉儿还没有拜见过叔叔你。」范閒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我最亲地人,总要见见我的妻子。」 五竹缓缓说道:「我见过。」 「她没有见过你。」范閒苦笑了起来,「而且你总一个人在府外漂着,我都不知道你会住在哪里,你平时做些什么,这种感觉让我……嗯,有些不舒服。」 五竹再次偏了偏头。似乎明白了范閒想要表达什么,牵动了一下唇角,却依然没有笑。缓缓说道:「你处理,不过我不希望除了你妻子之外,有任何人知道我在你的身边。」 范閒喜悦地点了点头,接着却想到一件事儿,为难说道:「若若也不行?我还一直想着也要让她见见你。」 「不行。」五竹冷漠说道:「就这样吧。你办你的事情去,就当我没有回来一样。」 范閒叹了几口气,听着书房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人们起床地声音。只好揉着手腕走出了书房。 书房之中,五竹那张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他五百年才展露一次的笑容,而且这次笑容显得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似乎是在取笑范閒不知道某件事情。 秋圆之中,草染白霜,天上日头温温柔柔。范閒裹着一床薄薄的棉被,半躺在圆中的一方软榻之上,聊作休息。偶尔咳嗽几声,但比昨天夜里已经是好了许多。圆内一角处竖着个秋韆,几个胆大的丫环正在儿那荡着,淡色的裙儿,像花朵一样绽放在长绳繫着的小板上,秋韆旁,思思和四祺这两个大丫头正满怀兴致地看着,脸上偶尔流露出艷羡之意,但自矜身份,却是不愿意踏上去一展身手。 范閒瞇着眼睛看着那处,看着秋韆上那丫头的裙子散开,像花,又像前世地降落伞,裙下的糯色裤儿时隐时现,让他不禁想起了那部叫做孔雀的电影。 一隻手从旁边伸过来,餵他吃了片薄薄地黑枣,这枣片极清淡,切的又仔细,很符合他的味口。他三两下嚼了,有些含糊不清说道:「不在父亲那孝顺着,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婉儿和若若分别坐在他的身旁,服侍着这个毫不自觉得病人。若若微微一笑,说道:「老待在房里,我也嫌闷啊,哥哥病了,还有兴致来圆子里看丫头们荡秋韆。」 婉儿耻笑道:「他哪是来看秋韆,是看秋韆上地人还差不多。」 范閒也不辩解释,笑着说道:「看景嘛,总是连景带人一起看的。」接着高声喊道:「思思,别做小媳妇儿模样!想荡就上去荡去。」 这话容易产生歧义,他出口之后就抢先自己愣着了,好在旁边的姑娘们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他自己在那里尴尬地笑着。他略作掩饰地咳了咳,忽然想到件事情,问着身边的婉儿:「这秋愈发寒了,你看,家里圆子里那些菊花都有些蔫冻,上次说过宫里要在京郊办赏菊会,怎么还没个消息?等初雪一落,想看也没处看去,难道宫里那几位不怕扫了兴?」 婉儿白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是比往年要晚了些,不过传来的消息,大概是要去悬空庙看金线菊吧,那些小菊花耐寒的狠,应该不怕的。」 范閒忍不住摇头,知道赏菊推迟和京里最近的热闹总是分不开关係。最近这两天京都里的大势已定,虽然很多人都以为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强撑病体,才能镇着二皇子那方,但他自己心里明白,监察院做事 ,并不需要自己太操心,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定了,又有小言看着,分寸掌握的极好,应该无碍。 他地身体稍已经微好了些,不过依然装病不去上朝听参,也不肯去一处或是院里待着,只是躲在家里的圆子里当京都病人,像看戏一般,看着老二在那边着急。 「高些!再高些!」 范閒躲在软榻之上,在妻子与妹妹的服侍下,看着那边胆气十足的思思踩着秋韆越荡越高,直似要荡出圆子,飞过高墙,居高凌下地去看京都的风景,忍不住笑着喊了起来。 ------------- 陈园有客 秋韆越荡越高,忽然思思似乎在高空中看见了什么,赶紧着不再蹬板,任由秋韆慢了下来,还不等秋韆完全停好,就急急忙忙地跳了下来,连落在草地上的鞋也没穿,就往范閒身边跑。 旁边扶着的几个小丫环吓了一跳,四祺正准备打趣她几句,但看着她神情,很识道的住了嘴。就连这边的三位主子也觉得讷闷,心想这姑娘发什么疯了?怎么如此惊慌,以范府的权势,在京都里还会怕什么来客?除非是太监领着禁军来抄家。 「府门口……是靖王爷的马车!」 思思气喘吁吁地跑到范閒软榻之前,抚着起伏不停地胸口说道。范閒一怔,马上醒过神来,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喊道:「快撤!」一边往圆后跑,一边还不忘回头讚扬了思思一句:「丫头,机灵。」 看这利落无比的身手,哪里像是个不能上朝的病人?软榻旁的婉儿与若若疑惑着互视一眼,也马上醒悟了过来,面色微变,赶紧站起身来,吩咐下人们安排出府的事宜,又喊籐大家的赶紧去套车。 一时间,先前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的范宅后圆,马上变成了大战之前的粮马场,众人忙成了一团,收拾软榻的收拾软榻,迴避的迴避,给主子们找衣裳的最急,忙了一阵,终于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了一切,将范閒拥到了后宅的后门外,此时,籐子京也亲自拉着马车行到了门口。 「这还病着,就得到处躲。」婉儿将一件有些厚的风褛披在了范閒的身上。埋怨道:「舅舅也真是地,都说了不用来看的。」 范閒哪有时间回答她,像游击队员一样,奋勇往马车里钻进去。 林婉儿嘲讽一笑。转脸见小姑子也是满脸紧张,抱着一个小香炉跟着范閒往马车里钻,不由大感意外,说道:「若若,你又是躲什么?」 之所以思思瞅见了靖王家的马车,范閒便要落荒而逃,婉儿身为妻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最近范家和二皇子一派正在打架,李弘成被范閒不知道泼了多少脏水,最近这些天一直被靖王爷禁在王府之中。靖王此时来,不用说,一是来找范尚书问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是来和范閒说道说道,至于三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替世子说几句好话,顺路帮着两边说和说和。 皇帝的亲弟弟来了。而且这么多年范家子女都是把靖王当长辈一样敬着,相处极好,如果对方来说和说和。范閒能有什么办法?而范閒偏生又不可能此时与二皇子一派停战。何况多说几句,以那个老花农骨子里地狡慧,哪有会猜不到是范閒在栽赃李弘成。范閒可是怕极了这个老辈子的满口脏话,对方身份辈份又能压死自己,自己能有什么辄?于是乎,当然只好拍拍屁股,赶紧走人,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听着嫂子问话。一向表情宁静的范若若极不好意思地回了个苦笑,窘迫说道:「嫂子,这时候见面多尴尬。」 婉儿一听之后愣了愣,马上想到,自家欺负了李弘成好几天,靖王府名声被相公臭的没办法,这时候若若去见未来公公确实不大合适。她忽然间想到相公和小姑子都躲了,自己留在府里那可怎么办?怎么说,来的人也是自己的小舅舅……而且小舅舅那张嘴,婉儿打了个冷噤,转手从四祺的手上取下自己的暖袍,一低头也往马车里钻了进去。 马车里的兄妹二人愣了,问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婉儿白了他二人一眼:「舅舅上门问罪,难道你们想我一人顶着?我可没那么蠢。」 马车上下的范府下人们对那位老王爷地脾气清楚的狠,见自家这三位小主子都吓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低低的哄笑声中,籐子京一挥马鞭,范府那辆印着方圆标识地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马车里隐隐传来几个年轻人互相埋怨的声音。 马车极小心地没有走正街,而是绕了一道,脱了南城的范围,而没有被靖王家的下人们瞧见。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街的尽头,门口地范府下人们马上散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果然听着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响彻了范府的后圆。 「我干他娘地!」靖王爷站在一大堆面色不安的下人身前,叉着老腰,看着空旷寂廖,连老鼠都没剩一隻的后园,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小混蛋知道老子来了,就像道屁一样地躲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人群最前头,如今范閒三人名义上的娘——柳氏听到王爷那句「干他娘的」,不由脸上有些愁苦,压低了声音回道:「王爷,我 先就说过,那几个孩子今天去西城看大夫去了。」 靖王爷看着那个还在微微荡着的秋韆,呸了一口,骂道:「范建的病都是范閒治好的,他还用得着看个屁的大夫!」 花开两朵,先表一枝,不说这边靖王爷还在对着后园中空气发飙,单提那厢马车里地三位年轻人此时逃离范府,正是一身轻鬆,浑觉着这京都秋天的空气都要清爽许多,心情极佳。 自范閒打北齐回国之后,便连着出了一串子的事情,莫说携家带口去苍山度假,去京郊的田庄小憩,竟是连京都都没有怎么好好逛过,整日里不是玩着阴谋,就是耍着诡计,在府上自己与自己生闷气。这几天大局已定,稍清閒了些,却又因为自己装病不上朝,总要给足陛下面子。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在街上乱逛,所以只好与妻子妹妹在家唠磕唠到口干。 幸亏靖王爷今天来了,想来范尚书也不会因为范閒的出逃而生气,这才给了三人一个偷偷摸摸游京都的机会。 坐在马车上。范閒将窗帘掀开了一道小缝,与两个姑娘家贪婪地看着街上地风景与人物,那些卖着小食的摊子不停呦喝着,靠街角上还有些卖稀奇玩意儿的,一片太平。 婉儿嘟着嘴说道:「这出是出来了,可是又不方便下车,难不成就闷在车子里?」 若若也皱了皱眉头说道:「哥哥这时候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她忽然说道:「不过哥哥你可以乔装打扮吧?」 范閒笑了一声,说道:「就算这京里的百姓认不出我来,难道还认不出你们这京里地两朵花儿?」明知道他是在说假话,但婉儿和若若都还是有些隐隐的高兴。女孩子还真是好哄。 「去一石居吃饭吧。」婉儿坐的有些闷了,出主意道:「在三楼清个安静的包厢出来,没有人会看到咱们的。还可以看看风景。」 说来也巧,这时候马车刚刚经过一石居的楼下。范閒从车窗里望出去,忽然想到自己从澹州来到京都后,第一次逛街,就是和妹妹弟弟。在一石居吃的饭,当时说了些什么已经忘了,好像是和风骨有关。不过倒打记得打了郭保坤一黑拳,还在楼底下那位亲切的中年妇人手中买了一本盗版的石头记。 郭家已经被自己整倒了,那位礼部尚书郭攸之因为春闱的案子被绞死在天牢之中,只是此案并未株连,所以不知道那位郭保坤公子流露到了何处。 他没有回答婉儿地话,反略有些遗憾说道:「一石居……楼下,怎么没了卖书的小贩?」 范若若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哥哥开澹泊书局后,思辙去找了些人。所以官府就查的严了些……京都里卖书地贩子少了许多。」 范閒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当初弟弟曾经说过,要黑白齐出,断了那些卖盗版人的生意,想到此节,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如今正在北上的范思辙,下意识开口说道:「思辙下月初应该能到上京。」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婉儿和若若互视一眼,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北边挺冷的,也不知道衣服带够了没有。」 范閒低下头微微一笑,说道:「别操心这件事情……他都十四了,会照顾自己的。」话虽如此说着,心里怎么想地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范閒对二皇子那边是恶感更增,再瞧着那家一石居也是格外不顺眼,冷冷说道:「崔家的产业,是给老二送银子的,我不去照顾他家生意。」 婉儿此时不好说什么,毕竟二皇子与她也一起在宫中待了近十年地时间,总是有些感情,虽然相公与表哥之间的争斗,她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和对范閒暗中的支持,但总不好口出恶语,此时看着气氛有些压抑,她嘿嘿一笑说道:「既然不支持他的产业,那得支持咱自家的产业……要不然……」 她眼珠子一转,调笑说道:「咱们去抱月楼吧。」 …… …… 带着老婆妹妹去逛青楼?范閒险些没被这个提议吓死,咳了两声,正色说道:「抱月楼可不是我的产业,那是史阐立的。」 婉儿白了他一眼,说道:「谁不知道那是个障眼法,你开青楼就开去,我又没有说什么。」 若若在一旁偏着头忍着笑。 范閒眉头一挑,笑着说道:「怎么是我开青楼,你明知道我是为弟弟擦屁股。」 婉儿不依道:「总之是自家的生意,你不是说那里的菜做地是京中一绝吗?我们又不去找姑娘,只是吃吃菜怕什么?而且自家生意,又不用担心你装病出来瞎逛的消息被别人知道。」 范閒断然拒绝:「你要吃,我让楼里的大厨做了送到府里来,一个姑娘家家的,在青楼坐着,那像什么话?」 婉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菜做好了再送来,都要冷了。」 范閒没好气道:「那把厨子喊家来总成了吧?」 婉儿见他坚持,不由叹口气,万分可惜道:「倒是真地想去抱月楼坐坐。看看小叔子整的青楼是什么模样。」她眨着大眼睛说道:「说真的,我对于这种地方还真是挺好奇。」 一直沉默着地若 若忽然开口说道:「逛逛就逛逛去……」她看着范閒准备说话,抢先堵道:「姑娘家在青楼坐着不像话,难道你们大老爷们坐着就像话了?」 她微笑着撑颌于窗楼之上:「再者听哥哥说,你让那位桑姑娘主持抱月楼的生意,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听桑姑娘唱过曲子了,不去抱月楼,能去哪里听?」 婉儿见小姑子赞同自己的意见,胆气大增,腆着脸求范閒道:「你知道我喜欢听桑文唱曲的。这大半年不见人,如今才知道是被可恶地小叔子抢到了抱月楼去,你就带我们去吧。」 若若接着说道:「男人逛得。凭甚我们就逛不得?」 范閒一时语塞,留意打量了妹妹几眼,发现这丫头现在似乎是越来越犀利大胆了,而且思维想法和这世上的其她女子果然不同,就看先前的对话。她就明显比婉儿要显得正大光明、有理有力女权的多,当然,这首先怪自己对她从小的教育。不过总觉得丫头所表露出来的非凡气质,还来自于别的地方。 他苦笑一声说道:「其实看看倒真无防,你们知道,我也是个最爱惊世骇俗的傢伙,不过……最近京里不安份,我不想让那些言官有太多可以说的。」 一听他摆出正事儿来,婉儿和若若都很懂事地住了嘴。 范閒扭头往车外望去,却是一怔,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座贵气十足中夹着清媚气的抱月楼前楼,不由笑骂着赶车地籐子京:「你还真拉到这儿来了?只知道哄自己的女主子,就不知道顺顺我的意思,你还想不想去东海郡做官去?要知道你家地已经跟我说了好几次。」 籐子京呵呵地憨厚一笑,没有说什么,反是婉儿和若若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范府马车到了抱月楼,虽然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范閒,但抱月楼那些精明的知客敢不恭敬?就连在三楼房间里将养自己在京都府棍伤的石清儿……都一瘸一拐地下来侍候着,待瞧见车里竟然是传说中重病在身的范提司,石清儿不由唬了一跳。 能看见传说中地年素老鸨,车中两位身份尊贵的小姐有些满意,不过令她们失望的是,桑文竟然不在楼中,说是被哪家府上请去唱曲了。 少了这个藉口,范閒当然不会允许她们去抱月楼疯闹,但心里也有些纳闷,如今地桑文已是自由身,更是暗中入了监察院,根本不需要看京都别的王公贵族脸色,怎么还会去别人府上唱曲呢?谁家府邸能有这么大面子? 马车驶离抱月楼,看着有些郁郁失望的两位姑娘家,范閒笑着安慰道:「既是出来玩的,得开心些……抱月楼也不是京都最奢华的地方,这里的厨子做的菜也不是最好吃的。」 话还没有说完,婉儿抢先说道:「休想骗我们,这抱月楼的名声如今可是真响,要说这家还不成……除非你说是宫里。」她嘻嘻笑着说道:「我倒不介意进宫去瞧瞧那几位娘娘,反正也有些天不见了……不过相公你,难道不怕陛下在宫里看见装病地你后,龙颜大火?」 范閒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尖:「别咒我……我带你们去个地方,那绝对比宫里还要舒服,做出来的菜,连御厨都比不上。」 二位姑娘好生惊异,心想博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可能还有地方比皇宫更奢华?就算那些盐商皇商们有这种实力,可是也没有这种违制的胆子啊。 …… …… 马车驶出了京都南门,到了郊外后行人变得稀少了起来,那些在暗中保护范閒的启年小组密探与范府的侍卫,不得不尴尬地现出了身形,有些莫名其妙地互望一眼,然后老大不自在地跟在了那辆马车的后方不远处。随着马车向着京郊一处清静地小山处行去。 离山愈近,山路却不见狭窄,依然保持着庆国一级官道的制式,只是道旁山林更幽。美景扑面而来,黄色秋草之中夹杂着未凋的野花,白皮青枝淡疏叶的树林分布在草地之后,无数片层次感极丰富地色彩,像被画匠涂抹一般,很自然地在四周山林间散开,美丽至极。 林婉儿与范若若不由叹息着,这里的风景果然极佳,只是怎么平常却没有听人提起?就连往年的郊游踏青似乎也没有来过这里,按理讲。这种好地方,早就应该被宫里或者是哪位权高位重的大臣夺了来修别宅了,为什么自己却不知道是谁家的?不过看那山道的宽窄。就能猜到待会儿要去的府邸,一定是位很了不得的人物所住。 只是见范閒依然故弈玄虚,二女都有些不愉快,所以闭嘴不与他说话,只是欣赏着四周景致。 山道渐尽。马车转过一片林子,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骤然间拔去法术地云雾,出现在凡人的眼前。庄园的建筑都不高大,但分布地极为合适,与圆中的矮木青石相杂,暗合自然之理,虽不浮华,但那些檐角门扣的细节,却明显地透露着清贵之气。 「比皇宫怎么样?」范閒笑着问道。 林婉儿闭上了吃惊的嘴,耻笑道:「……各有千秋……不过又不是咱家的庄子。你得意什么?」 范閒挥挥手,说道:「此间 主人倒是说过,将来要给我,只不过我却嫌这里有一般不好,不想搬过来。」 此时连若若都吃了惊,讶异说道:「这还有什么不好地?」 「女人太多。」范閒正色说道:「这庄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绝色美人。」 …… …… 不理会身边两位姑娘的惊愕,马车在范閒的指挥下停了下来,他在二女地注视下下了车,取出腰间那块提司的牌子,很突兀地伸到旁边的草丛之中。 草丛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个人来,那人穿着很寻常的衣服,就像是山中常见的樵夫,这樵夫仔细验过腰牌,又盯着范閒看了半天,才万分不好意思说道:「大人,这是死规矩,请您见谅。」 「我又没怪你。」范閒笑着说道:「车里是我媳妇儿和妹妹。」 那樵夫不敢应什么,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另觅了一个不起眼的潜伏地点。 马车重新开动,沿着山道往庄园去,一路上无比安静,但此时马车里的两位姑娘猜也能猜到,这条路一定不比皇宫的戒备差,甚至可以说是步步杀机,就算是一支小型军队想攻进来,只怕都会惨败而归。 当然,这两位姑娘冰雪聪明,此时也终于猜到了这座山庄的主人是谁了。 能够拥有比皇宫更高级地享受,能够住着这样一座园子,能够拥有这般森严的防备,除了那位监察院的主人,还能有谁呢? 在马车的后方,一直负责保护马车的那两队人也极聪明地远远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很无奈地蹲了下来,开始放羊,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哪里还用得着自己这些人当保镖。 启年小组今日的头领苏文茂对那边范府的侍卫头头点了点头。 那侍卫头头也有些尴尬地回了回礼。 「知足吧。」苏文茂笑着对道路那方的同行说道:「像咱们这种人,能离院长大人的院子这么近……也算是托提司大人的福了。」 「那是。」侍卫头头有些艷羡地望了远处美丽的庄园一眼。 然后两边坐在草地里,开始嚼草根,放空,无聊,望天,打呵欠。 …… …… 美丽的庄园里住着陈萍萍,整个庆国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权力最大的那个老跛子。和一般的文武百官不一样,陈萍萍在庆国朝廷里的地位太过特殊,而且一向称病不肯上朝,所以才有时间长年住在城外的园子里。而京中那个家基本上是没怎么住过。 今天,范閒这个小装病地,来看陈萍萍这个老装病的,毕竟是来过几次的人。所以也是熟门熟路,直接到了园子的门口,圆上地匾额上写着两个泼墨大字——「陈园』,乃是先皇亲题,贵重无比。 他看着门外停着的那两辆马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今天园子居然有客人,以陈萍萍那种孤寒的性情,监察院万恶的名声。一般的朝臣是断断然不会跑来喝茶的——今天来的客人是谁呢? 婉儿在他的身后下了车,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头一辆马车的标记。微笑说道:「皇家的人。」 范閒微微一怔。 陈圆门口那位老家人早就飞下台阶来迎着了,他知道面前这位年轻地范大人与天底下所有的官员都不一样,是自家院长大人最为看重的后辈,更是院长大人钦定地接班人,自然不敢拿派。极有礼数同时又极为小声地说道:「是和亲王与枢密院的小秦大人。」 范閒偏了偏头,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颈,大皇子与小秦?他知道那位小秦大人如今也在门下议事。已经是进入了朝廷中枢的重要大臣,而最关键的是小秦地上面还有老秦,那位前军事院院长,如今的枢密院正使老秦将军,这一家子牛人,在庆国的军方有极深地势力。大皇子在西边打了好几年仗,与秦家关係非浅,这样的两个人跑到陈萍萍府上来,是做什么呢? 范閒站在石阶之下。没有急着进去,而在想对方这次拜访会不会与自己有关係,虽说军方与监察院的关係一直非常和睦,但这事儿还是有些怪异。他笑了笑,也不在乎自己郊游的事情被朝廷知道,便带着妻妹往圆子里走,他倒要瞧瞧,这个大皇子又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穿过美丽至极,装饰也极为华贵的圆亭流水,终于来到了陈萍萍待客的正厅。也不等人通报,范閒大踏步地闯了进去,本没有想好说些什么,但一看着厅里一角那位正满脸不安唱着曲的桑文姑娘,不由哈哈大笑道:「我就猜到了,整个京都敢强拉桑姑娘来唱曲的,也只有你这一家。」 原来不在抱月楼地桑文,竟是在陈园之中! 桑文是抱月楼掌柜,又是监察院新进人员,陈萍萍把她拉来唱个曲,当然只是说句话的问题。 笑声迴盪在厅中,坐在主位上的陈萍萍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来,看着不期而至的三位年青男女,一惯阴寒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暖意,枯瘦的双手轻轻抚摩着自己腿上多年不变的灰色祟毛毯子,笑骂道:「你不是嫌我这里女人多吗?怎么今天却来了?来便来吧,还带着自己的老婆和妹妹,难道怕我 喊些女人来生吃了你?」 坐在客位上的两位年青人微微一惊,扭头往厅口的方向望去,一时间不由愣住了,倒是桑文停了曲子,满脸微笑地站起身来,向范閒及两位姑娘行了一礼。 片刻之后,其中那位身着便服,但依然止不住身上透着股军人特有气质的年景人站起身来,先是极有礼数地向范閒身后的婉儿行了一礼,然后向范若若温和问安,这才满脸微笑地对范閒说道:「小范大人,幸会。」 范閒见过秦恆,知道对方家世极好,又极得陛下赏识,乃是庆国朝廷上的一颗新星,前途不可限量,拱手回礼道:「见过小秦大人。」 虽说秦恆的品秩如今还在范閒之上,但双方心知肚明彼此的实力地位,所以也没必要玩那些虚套。秦恆温和一笑说道:「今日前来拜访院长大人,没想到还见着提司大人,秦某的运气还真不错。」 范閒见他笑容不似作伪,心里也自舒服,应道:「不说日后再亲近的假话,今日既然遇着了,自然得喝上几杯才行。」 秦恆哈哈大笑道:「范提司果然妙人,行事大出意料,断不提称病不朝之事,反要尽兴饮酒,让我想打趣几句竟也开不了口。」 范閒看了坐于主位的陈萍萍一眼。苦笑道:「当然,咱们做晚辈的,还得看主人家舍不舍得拿好酒待客。」 陈萍萍开口骂道:「你比老夫有钱!」 秦恆面不变色,微含笑容。心里却是啰噔一声,无比震惊。朝臣们一向以为范閒能够在监察院里如此风光,主要是因为陛下的赏识与超前培养,但此时见范閒与人人畏惧地陈院长说话,竟是如此「没大没小」,而陈院长的应答也是如此自然,他这才感觉到一丝异样,看来陈院长与这位范提司的关係……果然是非同一般! 陛下的赏识固然重要,但真要能掌控监察院……最重要地,依然还是陈萍萍的态度。直到此时,秦恆才真切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叫做范閒的年轻人。总有一天,会真正地将监察院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那么军方……结交此人的速度,必须加快一些了,而不再仅仅是自己在门下替范閒说几句好话。再借由他人的嘴向范府传递善意。 不过几句对话,场间已经交换了许多有用的信息,范閒也明白。陈萍萍是借这个机会,向军方表示他自身最真实的态度,加强自己的筹码。 二人又寒暄了好些句,范閒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转身准备对安坐一旁的大皇子行礼。 按理讲,他这番举动实在是有些无礼,不过厅里地人都知道他与大皇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闹过彆扭,而秦恆与大皇子交好,所以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至于陈萍萍……他可不在乎什么宫廷礼节之类的破烂东西。 正当范閒以为大皇子会生气地时候,他扭头一看,自己却险些气了起来,只见自己的老婆正乖巧地坐在大皇子的身边,眉开眼笑地与大皇子说些什么——娘的,虽然明知道婉儿从小就在宁才人的宫里养着,等于说是大皇子看着她长大,两人情同亲生兄妹,但看着这一幕,范閒依然是老大地不爽。 更不爽的是,连若若居然也坐在下首,津津有味地听大皇子说话! 范閒竖着耳朵听了两句,才知道大皇子正在讲西边征战,与胡人争马的故事。庆人好武,大皇子长年戌边,更是民间地英雄偶像人物,竟是连婉儿与若若也不能脱俗。 范閒心里有些吃味儿,嘴巴有些苦,心想着小爷……小爷……小爷是和平主义者,不然也去打几仗让你们这些小丫头看看自己的马上威风。他心里不爽,脸上却是没有一丝反应,反而是呵呵笑着,极为自然地向大皇子行了一礼,说道:「下官范閒,见过大殿下……噢,是和亲王。」 大皇子瞧见范閒,心里本就有些憋闷,此时听着他这腔调,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说范閒……本王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见着面,你不刺本王几句,你心里就不痛快?」他扭头对林婉儿说道:「晨儿,你嫁的这相公……实在是不怎么样。」 林婉儿与大皇子熟的不能再熟,见他说自己相公,哪里肯依,直接从桌旁几上拿了个果子塞进他嘴里,说道:「哪有一见面就这样说自己妹夫的?」 范閒呵呵一笑,妹夫这两个字比较好听,他自去若若下面坐着,早有陈圆的下人送来热毛巾茶水之类。虽然明知道大皇子与秦恆来找老跛子肯定有要事,但他偏死皮赖脸地留在厅中,竟是不给对方自然说话的机会。 林婉儿知道京都之外,使团与西征军争道的事情,这事情其实说到底还真是范閒的不是,但她也清楚范閒这样做地原因,但既然现在已经有了二皇子做靶子,范閒也就没必要再得罪一个大皇子,而且她自身也很不希望看着自己的相公与最亲厚的大皇兄之间起衝突,于是下意识里便拉着二人说话,想和缓一下两人的关係。 这番举动,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男人嘛,总会有个看不穿的时候,所以大皇子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理会,范閒却只是笑瞇瞇地与秦恆说着话,问对方老秦将军身体如何,什么时候要抽时间去府上拜访拜访。 陈萍萍像是睡着了一般,半躺在轮椅上,说来也奇怪,就算是在自己富奢无比的家中,他依然坚持坐在轮椅上,而不是更舒服的榻上。见此情形,林婉儿无奈何,只好叹了一口气,若若却在一旁笑了起来,一个能征善战的大皇子,一位朝中正当红的年轻大臣,居然像两个小男孩儿一样的斗气,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最后连秦恆都觉得和范閒快聊不下去了,大皇子才忽然冷冷说道:「听说范提司最近重病在床,不能上朝,就连都察院参你都无法上折自辩,不想今日却这般有游兴……」 范閒打了个呵欠说道:「明日就上朝,明日明日。」 秦恆一愣,心想莫非你不玩病遁了?那明天朝廷上就有热闹看了……只是……自己被大殿下拖到陈园来,要说的那件事情,当着你范閒的面,可不好开口。 他不好开口,大皇子却是光明磊落地狠,直接朝着陈萍萍很恭敬地说道:「叔父,老二的事情,您就发句话吧……」他偏头看了范閒一眼,继续说道:「朝廷上的事情我本不理会,但京中那些谣言未免太荒唐了些,而且老二门下那些官员,着实有好几位是真有些才干的,就这样下了,对朝廷来说,未免也是个损失。」 秦恆心想您倒是光棍,当着范提司的面就要驳范提司的面,但事到临头,也只硬着头皮苦笑道:「是啊,院长大人,陛下又一直不肯说话,您再不出面,事情再闹下去,朝廷脸面上也不好看。」 范閒笑了笑,这二位还真是光明磊落,大皇子与秦恆的来意十分清楚,二皇子一派已经被监察院压的喘不过气来,又不好亲自出面,只好求自己的大哥出面,又拉上了枢密院的秦家,对方直接找陈萍萍真是个极好的盘算,这不是在挖自己墙角,而是在抽自己锅子下面的柴火——如果陈萍萍真让范閒停手,他也只好应着。 不过该得的好处已经得了,京都府尹撤了,六部里的那些二皇子派的官员也都倒了或大或小的霉,范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反而很在意大皇子先前的那声称呼。 他称陈萍萍为叔父! 纵使陈萍萍的实力再如何深不可测,与陛下再如何亲近,但堂堂大皇子口称叔父,依然是于礼不合,说出去只怕会吓死个人,你的叔父是谁?是靖王,而不能是一位大臣。 他在想的时候,陈萍萍已经睁开了有些无神的双眼,轻轻咳了两声,说道:「老二的事情待会儿再说,我说啊……」他指着林婉儿与若若,咳着说道:「咳……咳……你们这两个丫头第一次来我这园子,怎么也不和主人家打声招呼?」 其实,没有几个人不怕陈萍萍,尤其是在许多传说与故事中,陈萍萍被成功地塑造成为一个不良于行的暗夜魔鬼形象,林婉儿与范若若的身份虽然清贵,但面对着庆国黑暗势力的领寻人,依然有些从心里透出来的害怕,所以一进厅后,就赶紧坐到了大皇子的身边。 此时听着老人开口,不得已之下,林婉儿和若若才苦着脸站起身来,走到陈萍萍面前福了一福,行了个晚辈之礼。 陈萍萍笑了一声,开口说道:「怕什么怕?你们一个人的妈,一个人的爹……比我可好不到哪儿去。」这说的自然是长公主与老奸巨滑的范尚书。他接着对大皇子说道:「你说的那件事情,正主儿既然已经来了,你直接和他说吧……他能作主。郡主娘娘,范家小姐,帮老傢伙推推轮椅吧,老夫带你们去看看陈园的珍藏。」 二女和桑文推着老跛子的轮椅离开了厅里,只留下范閒大皇子秦恆三人面面相觑,心想这老傢伙做事也太不地道了,将自己的家当战场留给晚辈们打架,而自己却带着三个如花佳人去逛园子去。 ------------- 秋林、私语、结果 秦恆是聪明人,不然就算他家老爷子在军方的地位再如何显赫,也不可能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就钻进了门下议事,所以他很镇定地站了起来,对大皇子和范閒拱了拱手,说道:「人有三急,你们先聊着。」不等二人答话,便已经迈着极稳定的步子,没有漏出半丝异样情绪,像阵风似地掠过厅角,在陈圆下人的带领下,直赴茅厕而去。 范閒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自己大闹刑部衙门之时,代表军方来找自己麻烦的大理寺少卿,最后眼见衝突升级,也是尿遁而逃——看来他们老秦家对这一招已经是研究的炉火纯青了。 厅间的气氛有些沉闷,终究还是大皇子打破了沉静,悠悠说道:「秦恆与我,都是打仗熬出来的,我们这些军人性情直,所以话也明说,我不喜欢看着将士们在外抛头颅,洒热血,京都里面的权贵们却互相攻讦,惹得国体不宁。闹出党争来,不论最后谁胜谁负,朝廷里的人才总是会受些损失。」 范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略坐了数息时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这才缓缓开口,语气里不自禁了带了一丝冷冽:「和亲王……的意思,下官倒也听的明白,只是这件事情的起由,想必你也清楚,将士们在外为朝廷刀里去火里来,难道……我监察院的官员们不也是如此?我想,院里那些密探在异国它乡所承担的危 险,并不比西征军的将士要少。我是监察院一员,性情虽然谈不上耿直。但也不是一个天生喜欢玩手段的人物,要我为朝廷去北边办事,想来我会开心些……但是如果有人来惹我,哪怕这股力量是来自朝廷内部。我也不会手软。」 大皇子沉默着,忽然抬起头来准备说几句什么。 范閒一挥手,说道:「不过是些利益之争,与国体宁违这么大地事情是扯不上关係的。我是监察院提司,如果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护,我怎么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朝廷的利益?保护陛下地利益?」他接着冷笑道:「大殿下也不要说不论谁胜谁负的话,如果眼下是对方咄咄逼人,我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你愿意为我去做说客?」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本就有些黝黑的脸。显得愈发的深沉:「范閒,你要清楚你自己的本份,你是位臣子。做事情……要有分寸。」 这话其实很寻常,在皇子们看来,范閒的举动本来就有些过头了,而且他身为臣子,在事件中所表现出来的胆气未免也太壮了些。大皇子心想自己提醒对方一句,应该是一种示好才对,根本不可能想到范閒因为自己的身世。每每听到此类的话,分外刺耳。 「我是臣子。」范閒盯着大皇子地双眼,「但在我眼前,所谓君臣之别只在于……君,是皇上,太子是将来的皇上……除了这二位之外,我想包括您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是臣子,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大皇子有些吃惊地看着范閒。似乎想不到对方竟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瞇着眼睛,眼中寒光一射即隐:「看在晨儿地份上,必须再提醒你一次,天子家事,参与的太深,将来对于你范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范閒笑了笑,说道:「天子无家事,大殿下难道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大皇子被天子无家事这五个字噎住了,恼火地一拍椅子的扶手。 范閒瞇着眼睛,和声说道:「院长家的傢俱都是古董,大殿下下手轻些。」 大皇子愣着了,沉默了片刻后,摇着头说道:「范閒,或许我真是小瞧了你。」 范閒微愕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的志向在于马上,而军方如果要在天下这个大舞台上漂亮地四处出击,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大皇子瞇着眼睛说着:「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朝廷需要平静,这些年来,我远在西边,但知道朝廷里虽然有些不安稳,却总是能被控制在一定地范畴之内……直到你,来到了京都。」 范閒摇头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的出现太突然,你的崛起也太突然。」大皇子望着他说道:「突然的以致以朝廷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做好准备,而你已经拥有了足以打破平衡的能力。」 最后,大皇子说出了今天的中心思想:「有很多人……希望你能保持京都的平衡,而不是狂飙突进地扫荡一切。」 范閒沉默了下来,知道对方说的这番话,不仅是代表了他地态度,也代表了军方绝大多数人的态度。 自己由澹州至京都,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掌控了监察院,成就了一世文名,先不说来年掌不掌内库的问题,先说目前自己文武两手皆抓的实力,就已经有了在官场之上呼风唤雨的能力。而这一次与二皇子一派间的战争,目前的胜负倾向,让他的实力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试问一位年轻大臣拥有了轻易打击皇子的能力,总会让官场之上的其他势力感到一丝惊悚。 军方传话让自己对二皇子手下留情,不是一种威胁,也不是一种对于天家尊严的维护,而是一种试探,看自己这个将来要接掌监察院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个有足够理性、足够诚意去维持庆国平衡的人物,毕竟军方与监察院一向良好无间,甚至可以说庆国的军人们在前线打仗,能活多少下来,与监察院领导者的智慧气度,有直接的关係。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次我要打这一仗?」范閒不再称呼对方为殿下,也没有将对方的提醒放在心上。反是笑吟吟地问了这么一句。 大皇子微微皱眉,他本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此时被范閒一问,他才想明白。监察院向来不插手皇子之间的争斗——想到种种可能,他霍然抬头,有些诧异地看了范閒一眼。 范閒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大皇子对于权场上地诡计如此不通,但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我只是要出出气,同时让某些人清醒一些。」 极长的沉默之后,大皇子忽然间眉梢一抖,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平静说道:「我那二弟。其实也是位聪明人,这次能在你的手里吃这么大个亏,想来也能让他警惕警惕……说不定。会有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彼此都是聪明人,范閒马上抓住了这话里隐着地意思,想了想后,和声说道:「或许……下官与大殿下您的意图,有些巧合。只是能不能让二殿下获得那种好处,还得看您怎么劝说了。」 大皇子极感兴趣地瞧了他一眼,似乎承认了这点。又不敢相信这点,疑惑说道:「本王只是不明 白,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般操心。」 范閒心想,再怎么说也是兄弟,老不容易重生一次,莫非还真准备看着玄武门上演?但这理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打了个哈哈推了过去,而且他对大皇子依然心有警惕,虽说朝廷上下公认这位皇子心胸最为宽广。唯好武事,对于帝位向来没有觊觎之心……但毕竟是那贼皇帝的儿子,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能饶人处且饶人。」大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范閒一眼,以他的身份,替二皇子来说和讲出这种姿态的话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范閒微笑点头,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对二皇子赶尽杀绝,自然不在乎卖这个人情。这个决定根本与大皇子与军方的态度无关,纯粹是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在看着自己。 老大哥在看着你。 …… …… 范閒给足了军方面子,大皇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知道自己那位二弟也不是个吃素的角色,这件事情说到底,范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若一点儿利益都捞不回来,他们断然不会罢手——只是事情说完了,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坐在陈圆地厅中,竟是一时找不到话题来说,场面显得有些冷清尴尬。 秦恆出恭,特别的久,二人坐在椅子上,有些没滋味地喝着茶,忽然间范閒开口说道:「大公主最近如何?下官忙于公务,一直没有去拜见,还请大殿下代为致意。」 官场之上,开口的话题是很有学问地一件事情,范閒挑这件事情来说,自然有他的想法。果不其然,大皇子正色说道:「范大人一路护送南下,本王在此谢过。」 这就是范閒的厉害处,择个适当的话题,才能够有效地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同时还得是让对方承自己情地那种,他笑了笑,自谦了几句,便开始与大皇子聊起了北国的风物。 大皇子与北齐大公主的婚事也是定在明年春天,如今大公主基本上是住在宫中,与大皇子也曾经见过几面,据京都传言,这一对政治联姻地男女,似乎对彼此都还比较满意。范閒是上次的正使,所以按庆国人的传统看法,还算是大皇子的媒人。 一番浅浅交谈之后,范閒终于对大皇子的印象有了些许的改观,身为皇子,却拥有如此疏朗直接的性情,实在是很罕见,或许是因为他的生母出身并不怎么高贵,当年只是位东夷城女俘的关係,大皇子并没有老二老三及太子骨子里地那种权贵之气,反而耿直许多,讲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并不怎么讲究遮掩的功夫。 难怪自己的妻子与这位皇子的交情最好——范閒如是想着,脸上浮着笑容与对方周旋,耳听着对方一谈到兵事便兴致勃勃,只好在心里叹着气,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军事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才,与对方这种领兵数年的实力人物相比,还是沉默是金为好。 「范大人见过上杉虎吗?」大皇子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悠然嚮往,略有一丝敬慕的神情。 范閒微微一愣。说道:「在上京宫中似乎远远见过一面,不过没留下什么印象。」 大皇子一拍大腿,望着他恨恨说道:「卿不识人,卿不识人,如此大好地结交机会,怎能错过。」话语间不尽可惜之意。 「噢?」范閒眉梢一挑,好奇问道:「大皇子为何对上杉虎如此看重?」 「一代雄将。」大皇子很直接地给出了四字评语,双眼一瞇,寒声说道:「独立撑着北齐北面延绵三千里的防线,防着蛮人南下十余年。还奇兵迭出,直突雪域千里,大斩北蛮首级千数……范大人或许有所不知。胡人蛮人虽然都极其凶悍,但西胡比起北蛮来说,还是弱了不少,本王这些年在西边与胡人打交道,愈发地觉着上杉虎在北齐朝廷如此不稳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这么多年,实在是……相当的可怕。」 「可惜,上杉虎已经被调回了上京……说不定将来有机会与大殿下在沙场上见面。」范閒微笑着说道。 大皇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地光彩。缓缓说道:「若能将此雄将收为朝廷所用,自然有无上好处……不这……将来若真的疆场相见,本王虽一向敬慕其人兵法雄奇诡魅,但少不得也要使出毕生所学,与他好生周旋一番。」 所谓豪情,便如是也,范閒看着大皇子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内心深处偶现惘然,知道自己自幼所习便是偏了方向。将之又有前世的观念作祟,只怕今生极难修成这种兵火里炼就出的豪情。 但他也有自己的信心,微微一笑说道:「虽未学过上杉虎兵法,但观其于雨夜之中狙杀沈重一事,此人果然行事敢出奇锋,于无声处响惊雷,出天下人之不意,厉杀决断,实为高人。」 大皇子似笑非笑,有些诡异地望了他一眼,说道:「北齐镇抚司指挥使沈重……这件事情,只怕与范提司脱不了关係吧。」 沈重的死,是范閒与海棠定好计划里的第一步,其实也有些人在疑心庆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此时被大皇子点了出来,范閒依然心头一凛,微笑着打着马虎眼:「殿下应该清楚,我们 这种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地事情……比不上殿下或是那位上杉将军如此雄武,但有时候,也能帮朝廷做些事情。」 大皇子盯着他的双眼,忽然说道:「这便是本王先前为何说小瞧了你……上杉虎虽然不可一世,却依然被范提司妙手提着做了回木偶……范大人行事,果然……高深莫测。」 上杉虎在雨街之中狙杀沈重,具体的事情都是北齐皇帝与海棠巧妙安排,但是让世人误会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更重要地角色,会让自己的可怕形象与旁人对自己的实力评估再上一个层级,这种机会范閒当然不肯定错过,恬不知耻地自矜一笑,竟是应了下来。 「听闻……范大人是九品的强者?」大皇子看了范閒一眼,眼神里蕴含了许多意思。 范閒微微偏头,轻声一笑应道:「殿下,我没有和你打架的兴趣……不论胜负,都是朝廷地损失啊。」 大皇子没有想到范閒竟是如此狡黠,马上就听出了自己的意思,接着又用先前自己说和时的那句话堵住了自己地嘴,不由好生郁闷,他是位好武之人,当然想和一向极少出手的范閒较量一番。 「想教训我的人很多。」范閒想到待会儿可能会碰见影子那个变态,苦笑说道:「不多殿下一个,您就打个呵欠,放了我吧。」 大皇子又愣了愣,他这人向来性情开朗直接,极喜欢交朋友,但毕竟身为皇子,加上数年军中生涯铸就的血杀气,哪里有多少臣子敢和他自在地说话,倒是面前这个范閒,在京都城门之外,对自己就不怎么恭敬,今日在陈园里说话。也多是毫不讲究,嬉笑怒骂,竟似是没有将自己视作皇子。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世界确实有些不一样了……至少面前这个叫范閒的年轻人四周。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范大人说话有意思,我喜欢和你聊天。」大皇子看着秦恆终于回来,微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你给我面子,那京都外争道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不过……将来如果我要找你说话的时候,你可……别玩病遁或是尿遁。」 范閒笑着行了一礼:「敢不从命,大皇子说话,比那几位也有意思些。」那几位自然说地是皇帝陛下其他的几个皇子。 大皇子没有与陈萍萍告别,他知道这位古怪地院长大人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便和秦恆二人出了陈圆。出圆之前,秦恆小声与范閒说了几句什么,定好了改他上秦府的时间。 上了马车。行出了陈圆外戒备最森严地那段山路,又穿过了那些像山贼一样蹲在草地里的范府侍卫与监察院启年小组成员,大皇子这才放下了车窗的青帘,冷冷说道:「范閒,果然非同一般。」 秦恆笑着说道:「按父亲的意思。范閒越强越好……不然将来监察院真被一个窝囊废管着,枢密院的那些老头儿只怕会气死……咱们军中那些兄弟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大皇子点了点头,忽然叹口气说道:「离京数年。回来后还真是有些不适应,竟是连轻鬆说话的人也没有。」他的亲兵大部分都被遣散,而西征军的编制也已经被打散,兵部另调军士开往西方戌边,他如今在京都,与北方那位雄将的境遇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他毕竟是皇子,比起上杉虎来说,待遇地位自然要强太多。 「和范提司聊的如何?」 「不错。」大皇子说道:「你父亲应该可以放心了。就算陈院长告老,我相信以范閒地能力,监察院依然能保持如今的高效,有力地支持军方的工作。」 秦恆摇了摇头:「这个我也相信,只是在我看来,这位小范大人,或许犹有过之……」 「小范大人心思缜密,交友广至异国,一身武艺已致九品超强之境,对于监察院事务也是掌控地无比漂亮……更不要忘了他诗仙的身份,一个能让庄大家赠予藏书的文人领袖,将来却会成为监察院的院长……这样一个人」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想他将来,会比陈萍萍院长走地更远。」 大皇子叹息道:「不要忘记,明年他还要接手内库……只是这般放在风口浪尖之上,迎接天下人的注视与暗中的冷箭,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地。」 提到了陛下,秦恆自然不方便接话,大皇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范閒毕竟还年轻,而且比起院长大人来说,他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想来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这次才藉着老二的事情发威,震慑一下世人,将自己的弱点率先保护起来。」「什么弱点?」秦恆好奇问道。 「他的心思有羁绊。」大皇子瞇着双眼严肃说道:「叔父不一样,叔父无子无女,父母早亡,一个亲戚都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圆中佳人虽多,却是一个真正心爱的女人都没有,真可谓是孤木一根……敌人们根本找不到叔父的弱点,怎么可能击溃他?范閒却不同,他有妻子,有妹妹,有家人,有朋友……这都是他的弱点。」 秦恆一想,确实如此,整个庆国,所有地人都不知道陈萍萍这一生究竟真的在乎过谁……除了陛下之外。 「无亲无友无爱,这种日子……想必并不怎 么好过。」秦恆毕竟不是位老人,一思及此,略感黯然。 「院长不容易。」大皇子面带尊敬之色说道:「范閒要到达这种境界,还差的远。」 …… 陈圆之中,歌声夹着丝竹之声,像无力的云朵一样绵绵软软,腻腻滑滑地在半空中飘着。十几位身着华服的美人儿正在湖中青台之上轻歌曼舞。坐在轮椅之上的陈萍萍,在婉儿、若若地陪伴下,满脸享受地看着这一幕,桑文此时正抱着竖琴。在为那些舞女们奏着曲子。 何等轻鬆自在的王侯生活,偏生离开圆子的马车中,那两位庆国军方的年轻人,对陈萍萍地生活感到十分同情。 范閒从另一头走了过来,陈萍萍轻轻拍了拍手掌,歌舞顿时散了,又有一位佳人小心李翼地领着几位女客去后方稍歇,婉儿知道范閒此时一定有话要与陈院长说,便在那位佳人的带领下去了,只是临走前望了范閒一眼。想问问他与大皇兄谈的如何。 范閒笑着点了点头,安了一下妻子的心,便走到了陈萍萍的身后。很自觉地将双手放在轮椅的后背上,问道:「去哪儿?」 陈萍萍举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园子东边的那片林子。 范閒沉默着推着轮椅往那边去,老少二人没有开口说话,此时天色尚早。但秋阳依然冷清,从林子的斜上方照了下来,将轮椅与人的影子拖地长长的。轮椅的圆轮吱吱响着从影子上碾过。 「他叫你叔父。」范閒推着轮椅,在有些稀疏地无叶秋林间缓步,笑着说道:「不怕都察院参你?这可是大罪。」 「你怕都察院参你?又不会掉两层皮,参我的奏章如果都留着,只怕陛下的御书房已经塞满了。」陈萍萍面无表情说道:「他叫我叔父是陛下御准,谁也说不了什么。」 「陛下准的?」范閒有些惊讶。 陈萍萍回过头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宁才人当年是东夷女俘,那次北伐,陛下险些在北方的山水间送了性命。全靠着宁才人一路小心服侍,才挺了过来,后来才有了大皇子。」 范閒听过这个故事,知道当时皇帝陛下身处绝境之中,是自己推地轮椅中这位枯瘦的老人,率领着黑骑将他从北方抢了回来,一联想,他就明白了少许,说道:「您和宁才人关係不错?」 「一路逃命回来,当时情况比较凄惨,留在脑子里的印象比较深刻,后来关係自然也就亲近了些。」陈萍萍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当时情况,不可能允许带着俘虏逃跑,宁才人要被砍头地时候,我说了一句话,或许就是记着这点,她一直对我还是比较尊敬。」 范閒乐了:「原来您是宁才人的救命恩人。」 陈萍萍闭着双眼,幽幽说道:「陛下当时受了伤,身体硬的像块木头,根本不能动,那些擦身子,大小便的事情……总要留一个细心的女人来做。」 「后来听说宁才人入宫也起了一番风波……那时候陛下还没有大婚,就要纳一个东夷女俘入宫,太后很是不高兴。」范閒问道:「您是不是也帮了她忙?」 陈萍萍笑了起来,笑的脸上的皱纹成了包子皮:「我那时候说话,还不像今天这么有力量……当时是小姐开了口,宁才人才能入宫。」 范閒叹了口气后说道:「原来什么事儿……我那老妈都喜欢插一手。」 「她爱管閒事儿。」陈萍萍说道,忽然间顿了顿:「不过……这也不算閒事儿,总要她开口,陛下才会下决心成亲吧。」 范閒在他的身后扮了一个鬼脸,说道:「老一辈的言情故事,我还是不听了。」 「听听好。」陈萍萍阴沉笑着:「至少你现在知道了,在宫里面,你还是有一个可以信赖地人。」 「宁才人?」范閒摇了摇头:「多年之前一小恩,我不认为效力能够延续到现在。」 陈萍萍说道:「东夷女子,性情泼辣,恩仇分明……而且十三年前为小姐报仇,她也是出了大力的……也是因为如此才得罪了太后,被重新贬成了才人,直到今天都无法復位。」 「你确认大殿下没有争嫡的心思?」 陈萍萍冷漠说道:「他是个聪明人,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逃开,由母知子。宁才人教育出来的皇子,要比老二和太子爽快的多。」 范閒默然,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宁才人知道我地事吗?」 「不知道。」陈萍萍教育道:「手上拿着的所有牌,不能一下子全部打出去。总要藏几张放在袖子里。」 「陛下……知道我知道吗?」 「不知道。」 「这算不算欺君?」 「噢,陛下既然没有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不方便说什么。」 一老一少二人都笑了起来,笑的像两个狐狸似地。 「老二那件事情就这样了?」 「你的目标达到了没有?」 「一共治了十七位官员,他在朝中的力量清的差不多,吏部尚书那种层级的,我可没有能力动手。」范閒扳着手指头:「崔家 也损失了不少,据北边传来的消息,他们的手脚被迫张开了。要斩他们的手,估计会容易很多。」 「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的下个目标是崔家。」陈萍萍冷冷说道:「明日上朝,陛下就会下决断。老二很难翻身了。」 「我家会不会有问题?」 「你在不在乎那个男爵的爵位?」 「不在乎。」 「那就没问题,放心吧,你那个爹比谁都狡滑,怎么会让你吃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陈萍萍阴狠说道:「趁我不在京。把你从澹州喊了回来……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是我父亲。」范閒有些头痛地提醒院长大人。 陈萍萍拍拍轮椅地扶手,嘲讽说道:「这我承认,他这爹当的真不错。」 范閒有些不乐意听见这种话。沉默了起来。陈萍萍似乎没有想到这孩子对于范建如此尊敬,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问道:,「你今天来做什么?」 「带着老婆妹妹来蹭饭吃。」范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顺便让她们开开眼,看看您这孤寡老头养地一院子美女。」 他忽然间不想继续和老人开玩笑,带着一丝忧郁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 「您……真的是一位忠臣吗?」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孩子气般的幼稚。 陈萍萍却回答的很慎重,许久之后才认真说道:「我忠于陛下,忠于庆国……而且你现在也应该清楚,不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陛下看着你在做,他允许你做的事情,你才能够做到……所以说,忠于陛下,其实也就是忠于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永远地忠于陛下。」 这到底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自己呢?范閒不想就这个问题再深究下去。 「不过你这次出手太早了,比陛下地计划提前了一些。」陈萍萍闭着双眼,幽幽说道:「而且你行事的风格显露的太彻底,陛下并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自己地身世,难免会对你心存怀疑。」 范閒默然,知道这是此事带来的最大麻烦。 「不用担心,我来处理。」陈萍萍轻声说了一句。 范閒便不再担心,推着轮椅,走出了这片美丽却又凄凉的林子,此时老少二人向西而行,便是将身后的影子渐渐拉离开来,只是轮椅的轮子却始终撕扯不开那道影子的羁绊。 已经递上来了许久,户部尚书范建自承己过,家教不严,以致于出了范思辙这样一个不肖之子,范閒也上书请罪,就抱月楼命案一事,自承监管不严。 但至于别的罪名,范家却是一概不受,反正阴坏京都府尹,雨中杀人灭口的事情,对方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所有的手尾都做的极干净,足以堵住悠悠言官之口, 相反,相对于范家对二皇子一方的指控,对方却有些难以应付,毕竟在京都府外杀人的是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而谢必安最终还是暴毙于狱中,一条条的罪状,都直指二皇子。 令朝臣们奇怪的是,二皇子那边的攻势并不凶猛,所有的反击都只是浅尝辄止,片刻后,众人才猜到,想来双方已经达成了某种暗中的协议,换句话说,也就是二皇子认输了。 皇帝陛下一直坐在龙椅上安静听着,只是范閒出列请罪之时,眸子里才会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神情。 不多时,经门下议事,陛下亲自审定,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定论。 户部尚书范建,教子不严,纵子行凶,但念在其多年劳苦,又有首举之事,从轻处罚,罚俸三年,削爵两级,责其闭门思过。 监察院提司兼太学奉正范閒,品行不端,私调院兵,虽有代弟悔罪之实,但其罪难恕,着除爵罚俸,责其于三年之内修订庄墨韩所赠书册,不得有误。 刑部发海捕文书,举国通缉畏罪潜逃之范氏二子,范思辙。 京都府尹已被捉拿下狱,除官,后审。 某国公…… …… …… 最后是对二皇子的处理意见:品行不端,降爵,闭门修德六月,不准擅出。 结果终于出来了,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官员百姓们好生揣摩,但不论如何,范氏父亲只是削爵除爵的惩罚有些重,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反而是二皇子一派生生折损了许多官员,自己更是要被软禁六个月,处罚不可谓不重,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仗,是范家胜了。 但有心人听着陛下亲拟的旨意,却发现了一样极有趣的巧合,范閒与二皇子的罪名都很含糊,都是品行不端四个字。只是身为监察院提司,品行不端无所谓,但身为皇子,被批了品行不端四个字,影响就有些大了。 朝中风向为之一变,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再不像往年那般倍受圣上恩宠,只是陛下也没有再次单独传召范閒入宫,人们不禁在想,莫非两虎相争,一伤俱伤,范閒那超乎人臣的圣眷……也到此为止了? 不过范閒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成天笑瞇瞇地待在太学里,与那些教员们整理着书籍,间或去监察院里看上一 看,还抽了两天时间,分别去枢密院秦老将军的府上拜访了一次,又携着婉儿与妹妹进宫去拜了各位娘娘,很凑巧地在北齐大公主暂居的漱芳宫里遇见了大皇子,当然,这次入宫并没有见到陛下。 暗底下,他还在与小言公子商量着很多事情,针对内库北方走私线路的布置,已经渐渐进入了正题,就等着一刀斩下崔家的那隻手,断了信阳方面和二皇子最大的经济来源。关于体内真气的事情,他也在用心侍候,同时在等等费介老师的回信,看那药究竟吃还是不吃。 就这样没过两天,便在深秋的一场寒风里,已经被推迟了许久的赏菊大会终于开始了,只是范閒将自己裹成粽子一样,有些畏惧地看着窗外颓然无力的最后一片枯叶,心想这冷的鬼天气,哪里还有不要命的菊花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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