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219章,庆余年,猫腻,龙腾小说网),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九月里
一等男爵,正二品。
范閒在心里琢磨着这爵位的轻重,担心受爵会惹出一些非议来。其实这也是他过于小心谨慎了些,虽然出使北齐在明面上不是什么艰险事,但毕竟也算是趟苦差,春初朝议上陛下驳了林宰相与范侍郎的面子,硬将他踢出京都,虽说事后将范建提成了尚书,但此时再给范閒加个男爵的封位,在世人眼中,也只是对范府的第二次补偿而已,没有人会觉得太过惊奇。
更何况自从入京之后,世人皆知,之所以宫中那位万岁爷对范家的小子欣赏的厉害,一大半的原因便在所谓文采之上,恰好迎合了圣上励行文治的大方略,范閒此次在北齐又挣了一马车书的面子回国,陛下自然是要赏的。
虽说以范閒目前的职司来说,也瞧不大上区区男爵,但封爵终是论亲论贵,对于行事来说,总是会有些好处,他望着父亲说道:「旨意大约什么时候下来?」
此时父子二人已经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范閒拣此次出使行程里不怎么隐密的部分讲了些,每当要涉及院中事务时,还未等他面露为难之色,范尚书已是抢先摆手,让他跳了过去。
其实说到底,范閒自幼生长在澹州,入京后也极少与父亲交流,说话的场所竟大部分是在这间简单而别緻的书房内,所以论及感情,实在是有些欠奉,但不知怎的,此时他看着范建鬓角华发渐生。又联想起北齐那些当年的风流人物已然风吹雨打去,心头却是黯然之中带了一丝欠疚。
院长大人说的对,司南伯不欠范閒什么,范閒欠他许多。
「明天入宫。大概便会发明旨。」范尚书闭着眼睛,喝着柳氏每夜兑好地果浆,似乎颇为享受,「这次在北面你做的不错,陈院长多有请功,陛下也很是欣赏。」
范閒心想此行北齐,除了自己的那些隐秘事外,其实根本没有为朝廷做些什么,包括言冰云的回国,也只是顺路之事。绝对不能算是出力,不由苦笑道:「其实这一路往返,我实在是没有做什么。」
「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才真是做地不错。」范尚书缓缓睁开了眼睛。
范閒心头微凛,以为父亲是要藉机教训自己在京都城外与大皇子争道的事情,不料范建竟是对此事一言不发,反而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以往与你说过许多次。不要与监察院靠的太近,没料到你竟然不听我的,被陈萍萍那老狗骗上了贼船……」
说到此处。范尚书似乎是真的有些不高兴:「安安稳稳守着内库,这在旁人看来,是何等难得的机会。」
范閒苦笑道:「孩儿倒是想,问题是您也知道,信阳那位可不甘心就这么放手,而且抢先挑起事来的也是她,我如果不入监察院,怎么能和这等人物抗衡。」
范尚书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自己考虑的不周。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只好摆摆手说道:「她毕竟是陛下地亲妹妹,太后最疼的女儿,婉儿的亲生母亲,过去地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这话范閒信,虽然他并不相信父亲只是一位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但也知道他对于皇室的忠诚是绝无二话,只是在允许的范围内为这一家大小谋求自己的利益,而且父亲一直强力要求自己远离监察院,也是不想自己牵涉到京都那些异常复杂阴险地政治斗争中。
只是……内库是钞票,官场是政治,而钞票与政治向来是一对孪生子,想来父亲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清楚这一条定律。不过不论如何,范閒对司南伯的用心也自感激,说道:「请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小心谨慎。」
范建有些满意他地表态,问道:「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去示弱,弱者本来就是孱弱之辈,哪里用得上一个示字,你自己考虑吧。」
范閒明白父亲的意思,笑了笑,忽然想到另一椿事,问道:「父亲,回京后能不能还让高达那七个人跟着我?」
范尚书看了儿子一眼,一向肃然的眼眸里却现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你也知道,为父只是代皇家训练管理虎卫,真正的调配权却在宫中,你若想留下那几名虎卫,我只好去宫中替你说说,不过估计陛下是不会允的。」
范閒苦笑了一下,他心里确实有些舍不得高达那七名长刀虎卫,身边有这样几个沉默高手当保镖,自己的安全会得到极大的保证,在雾渡河外地草甸上,七刀联手,竟是连海棠也占不得半分便宜,这等实力,较诸监察院六处的那些剑手来说,还要高了一个层级,更遑论自己最先前组建的启年小组。启年小组是他最贴身忠心的力量,虽然在王启年的调教下,不论是跟踪情报还是别的事务都已经慢慢成形,只可惜武力方面还是弱了些。
但他也明白,虎卫向来只是调配给皇子们做护卫用,像西路军的亲兵营里就有几位,那是负责大皇子的安全。虽然圣上偶尔也会将虎卫调到某位大臣身边,但那都是特殊任务,比如自己的岳父林宰相大人辞官归乡之时,圣上便派了四名虎卫随行,这是为了表彰宰相一生为国的功绩,而且要保证宰相路上的平安,等这具体事务完结
之后,虎卫便会重新回到京中,消失在那些不起眼的民宅里。
范閒知道这么多,是因为范建一向负责替陛下操持这些事情,使团既然已经回京,那些虎卫再跟着自己,被皇家的人知晓了。不免会惹出一些大麻烦来。
范尚书看着儿子脸上流露出的可惜神情,不由笑了笑,心想这孩子虽然颇有其母之风,才力实殊世人。但毕竟还只是个年轻人罢了,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走的日子,那个叫史阐立地秀才,时常来府上问安,我见过几面,确实是个有才而不外露的人物。」
范閒一怔,旋即明白,父亲在知道自己决意不自请削权离开监察院后,便开始为自己谋算这官场上的前程。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几位门生。虽说自己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已然确立。岳父宰相遗留在朝中地那些门生亦可裹助,但年月久了,总是需要有些自己的人在朝中能说话。
想明白了父亲心中所思。范閒不免有些感动,只是男儿一世,终学不会表露什么,只是向着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范尚书挥挥手,让他请安回房。范閒想了想。关于妹妹的婚事还是不要太早开口,这种安排只能慢慢来的,便恭敬地退出房去。
看着范閒走出书房时挺拔的后背。范尚书的眼中不免流露出几分得意与安慰,有儿若此,父復何求?他轻轻喝尽了碗中最后一滴果浆,心知肚明这孩子早就猜到了什么,但以这孩子的心性而言,既然对方不说,自然无碍……范氏一族的前程,就看这孩子的了。
想到此节,范尚书不免有些佩服那位已经远离了庆国权力中心的林宰相。心说那位老狐狸运气着实不错,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地代价,辛苦了十几年,他倒好,只不过生了个女儿就得了。
九月里,平淡无聊,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范閒坐在马车上,轻轻叩着车窗的木棂子,随着哪有些古怪的节奏哼着旁人听不懂地歌儿。入宫对于绝大多数臣子来说,都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他只是觉得无聊,初一回京,与妻子父亲拿定了主意,竟是觉着这满朝上下,京都内外,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烦恼着自己,待会儿入宫受了爵,磕了头,再去院里把事情归拢归拢,似乎便又只有回苍山练跳崖去。
敲打着窗棂的手指忽然僵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妹妹的婚事,想起了李弘成这厮晚上要在流晶河上摆酒为自己接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平淡无聊的九月,原来竟是这般狗日地人生。
……
……
今日是大朝日,大清早的,便有许多大臣来到了宫门外候着。听说早年前有些老臣为了表示勤勉忠君之意,竟是大半夜的便开始准备朝服,赶在黎明到来之前来到宫门之外,就是为了等着宫门起匙地那道声音,等这些老臣子告老之后,许多天夜里听不到那吱呀呀的声音,竟是分外难受。
如今圣天子在位,最厌烦那等沽名之辈,所以大臣们是不敢太早来,却又不敢太晚来,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有些大人们竟在新街口那处的茶楼包了位子,天刚擦着亮便起身离府,在茶楼的包间里候着,让随从们远远盯着宫门的动静,以便能够掐准时间去排队。
监察院提司并无品假一说,除了那位已经被人们淡忘了的神秘人物之外,范閒竟是庆国开国以来的头一位提司,所以如今还是只有太学四品的官阶,如果不是因为陛下要听使团覆命,他是断然没有上朝堂地资格,所以也没有什么朝服需要穿戴半天,清晨时分从范府出发,一路悠哉游哉,等他到了宫门的时候,却是比大多数的大臣要来的晚了许多。
人红遭人嫉,更何况是一位入京不过一年半便红的发紫的年轻后生,更何况这位后生还曾经撕过大部分京臣的脸面,生生整死了一位尚书,赶跑了一位尚书的傢伙,所谓龟鸣而鳖应,兔死则狐悲,众人看着这个打着呵欠下了马车的监察院英俊提司,眼中都多了一分警诫,三丝厌恶。
范閒看了看四周,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这些大臣们不是各部的尚书便是某寺的正卿,打从二品往上走。谁的老婆没个诰命,谁地家里没摆几样御赐的玩物?自己年纪轻轻的,居然比这些大臣们还来的晚了些……如果他地背后没有范尚书,尤其是那位老跛子。只怕这些庆国真正的高官们,早就对他一通开骂了。
如今自然是骂不得,但众大臣也不会给他好眼色,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自矜地扭过头去。群臣中有好几位是当年林若甫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本想上前与范閒交谈几句,慰勉一番,但瞧着众同僚的鄙夷眼光,不免有些头痛,便停住了出列的脚步。只是用极其温柔的目光向范閒示意问好。
范閒被这些炽热目光一扫,浑身上下好不自在,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稳的笑容。不卑不亢地拱手向诸位大臣行礼问安。便在拱手之时,他身后有人咳了两声。范尚书今日不知为何来的晚了些,也没有与自己的儿子一路,范閒赶紧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将父亲从马车上搀了下来。
范尚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为父还没有老到这种程度。」
范閒
笑了笑,也知道自己这戏演的稍有些过了。范尚书虽然面上有些不悦,但众官看得出来。「老钱篓子」今天异常高兴,这不,连儿子地手也没有放,便领着他过来了。
范尚书亲自领了过来,那些大臣们便不好再自矜,纷纷彼此问安。一会儿功夫,司南伯便手把手地带着范閒在场中走了一个遍,让他认清了朝中所有的实权大臣,范閒一通世叔世伯老大人之类的喊了下来。众大臣再看这个满脸笑吟吟地年轻人,便顺眼了许多,那些本就属于林党的大臣更是亲热无比,连声称讚小范大人年轻有为,如何云云。
但依然有些大臣冷眼看着,虽是行礼,脸上也是冷淡至极,毕竟庆国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小范大人最出名的,便是那看似温柔,实则阴险的微笑。
已是三朝元老的吏部尚书看着范氏父子行至面前,不由冷哼一声:「话说本国开朝以来,乃至当年地魏氏天下,似司南伯府上这般,爷俩二人同时上朝的,倒也极少见,果然是春风得意。」
范建呵呵一笑,说道:「圣恩如海,圣恩如海啊。」竟似像听不出来对方的嘲讽,全将一切光彩都交给了皇帝陛下。范閒微微一笑,知道这种场合,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说话地余地,于是干脆沉默了起来。
……
……
便在此时,三名太监缓缓行出宫门,明显中间那位地位要高些,一挥手中拂尘,柔声说道:「诸位大人辛苦了,这便请吧。」
大臣们顿时停止了寒暄,有些多余地整理了一下朝服,便往宫门里行去,大约是来惯了的缘故,他们对宫门处长枪如林的禁军和内门处的带刀侍卫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片刻间超过了那三位太监,昂首挺胸,颇有国家主人翁的气概。
范閒初次上朝,却不方便与父亲走在一列,只好有些可怜地拖到了队伍的最后,与那三位太监一路往里面走去,领头的太监还是那位相熟的侯公公,但范閒此时却不敢与他轻声说些什么,更不可能「毫无烟火气」地递张银票过去,于是只好向着他微微一笑,以做示意。
很久以后,侯三儿还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认为范大人是个值得信赖的靠山呢?最后他归结为,范大人每次看自己地时候,那笑容十分真诚,并不像别的大臣那般,有用得着的时候,便对自己刻意温暖,其余的时候,虽也是亲热笑着,但那笑容里总夹着几丝看不清楚,让人有些不舒服的鄙夷味道。
范閒第一次参加朝会,不免有些紧张,但站在文官之列的最尾,离着龙椅还有很远,如果不是他内力霸道,耳目过人,只怕连皇帝说了些什么也听不到,明知道龙椅上的那位中年男子一定会注意自己,但他依然还是稍微放鬆了些,开始打量起太极宫的内部装饰。
虽然入宫了几次,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后宫那处陪娘娘们说话。陪婉儿游山,这太极宫是皇宫的正殿,只是远远看过几眼,并没有机会站到里面。今日进来后一看,发现也不过如此,樑上雕龙描凤,画工精妙,红柱威然,阔大的宫殿内清香微作,黄铜铸就地仙鹤异兽分侍在旁,但比起北齐那座天光水色富贵清丽融为一体的皇宫来说,终是逊色不少。
不过这处殿内别有一番气息,似乎是权力的味道。从那把龙椅上升腾起来,让众臣子心中敬畏。
与龙椅无关,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中年人才是这种气息地源头。虽然他的宫殿不如北齐宏丽,食用不如东夷城讲究,但全天下的人都清楚,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
朝会的主要议题,自然离不开大皇子与使团。不过却不是说的城外争道一事,就算都察院的御史有心针对此事做些什么文章,但今日也不可能拿出奏章出来。不是那些御史没有一夜急就章的本领,而是如此急着上参,只怕反而会露了痕迹,让陛下心中不喜。
今次朝会议论的是西路军今后的安置,以及将士们地请功封赏之类,大皇子已然封王,但他手下那十万将士总要有个说法,这一点由枢密院提出,没有哪位朝臣会提出异议。虽说如今陛下深重文治,但庆国毕竟是一个以武力起家的彪悍国度,谁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与军方过不去。
而使团的事情,在汇报完了一路之事,由鸿胪寺代北齐送礼团递上国书,呈上新划定地天下典海图,看着图上渐渐扩张的庆国疆域,一直显得有些过于平静的陛下,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炽热之色。
群臣识趣,自然要山呼万岁,大肆逢迎,而枢密院的大老们也自捋鬚骄然,这都是军中孩儿们一刀一枪,拿血肉拼回来的土地啊……
此时,自然没有多少大臣意识到,在谈判地过程之中,鸿胪寺的官员,包括辛其物、范閒在内,还有监察院的四处,在这其中起了多大地作用。就算他们意识到了,也会刻意忽略过去。
范閒看着朝中众臣发自内心的高兴,自己的唇角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微笑,毕竟自己也曾经在这件大事中参与了些许。他心想,如果不是长公主将言冰云卖了出去,只怕庆国获得的利益还要大些。不过这位长公主殿下反手将肖恩折腾回北齐,便让北齐朝廷渐生内乱之
迹,君臣离心,也是极厉害的手段,两相比较,只是短线利益与长线的差别罢了。
……
……
天下最有权力的那个中年男人,在一阵内心强抑不住的淡淡喜悦之后,马上以极强的控制力回復了平静,撑手于颌,面带微笑,侧耳听着臣子们地颂圣之语,眼光却极淡然地在臣子队列的后方扫了一下,看见那个小傢伙脸上的微笑后,他的心情不知怎的变的更好了些。
他挥了挥手,阶下的秉笔太监与中书令手捧诏书,便开始用微尖的声音念颂已经拟好的诏文。由于军中将士的封赏人数太多,而且还要征询一下大皇子与军方大老的意见,所以要迟缓些时日,这篇诏书主要是针对使团成员的封赏。
殿上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大家知道出使回国之后,只是一般例行赏赐,众臣并不如何关心,只是竖着耳朵在太监的尖声音里抓范閒这个名字。
「……一等男爵,正二品。」
群臣纷纷鬆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陛下还是有分寸的。不论与范家的关係如何,这些大臣们都不愿意范閒这么年轻便获授太高的爵位,大家考虑的方向不一样,立场不一样,但想法却极为接近。
辛其物、范閒诸人早已跪拜在殿中,叩谢圣恩完毕。便在臣子们准备听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之时,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之上,淡淡说了句:「你们几个留下。」
陛下眼光及处,是离龙椅最近的几位朝中高官,林若甫辞了宰相之后,朝中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所以眼下内阁事宜,都是由几位大学士和尚书们协理着在办,这些天朝会后陛下时常会留下他们多说几句,今日太子与大皇子也在殿上,自然也要留下来议几句,所以臣子们并不觉得异样,请圣安后纷纷往殿外退去。
然后这些大臣们听见了一句让他们感到无比嫉妒与羡慕的话。
「范閒,你也留下。」
----------------
马车上的天下,皇宫中的豆苗
众臣略带古怪面色从范閒的身边走过,退出了太极殿,而范閒此时心中也稍有些不安,他知道待会儿御前对话的格局是什么,就算自己是监察院的提司,身处其中,只怕也会显得格外突兀,自己的资历年纪终究是太浅了些。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坦然而应,略带一丝小意地跟在几位老大臣的身后,随着太监往殿后转去。
三转二回,并没行得多远,便来到了一间偏殿之中,顶上隔着,所以空间显得并不如何阔大,左手边一大排齐人高的偏纹衡木架,架上摆的全是书籍。范閒暗中打量四周布置,知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唇角笑意一泛即逝,大约是心中想到了前世常看的辫子戏。
皇帝此时已在宦官的服侍下脱了龙袍,换了件天洗蓝的便衫,腰间繫着一条玉带,看上去倒是休閒。皇帝斜倚在矮榻之上,伸手将茶碗搁在几上,很随便地挥了挥手,太监们赶紧端了七个织锦面的圆凳子进了屋。七位老大臣俯身谢恩,便很自然地落了座。
太子与大皇子很规矩地站在皇帝所处矮榻的旁边,虽没有一个座位,但看二人脸上的神情,便知道这是向来的规矩。
只是此间向来只预了七个凳子,今天却偏偏多了位年轻官员,这御书房的太监可能是没有见过范閒,所以也有些为难,不知道只是传进来备问的下级官僚,还是旁的什么尊贵人物。
众人皆坐,范閒独立。顿时将他显了出来,父亲范尚书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向他望一眼。范閒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将自己本就不显眼的位置再往后挪了挪。
他这个小小地举动,却落在了太子眼中,太子向着他微微一笑,范閒只敢以目光回意,却不经意间瞧见大皇子在陛下的身后竟是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估计这位皇子昨儿个刚刚回京,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今天只怕是乏极了。
除了流晶河畔茶馆初逢那日,今天。是范閒离皇帝最近地一次,近的似乎触手可及,他忍不住微微抬头。用极快的速度扫了一眼,却不敢盯着对方看。毕竟对方是皇帝老子,清朝虽然出了个叫慕天颜的官员,但真对着天颜,想来没有谁敢像看美女一样地放肆欣赏。
但就是这极快速的一瞥。范閒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却险些被那双回视过的目光震慑住了心神!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计较他的直视。范閒面露侥倖,心中却是根本毫无畏惧。过了一会儿,正在兴庆宫带着小皇子读书的二皇子,也被太监请了过来,他进御书房的时候,手中还牵着小皇子地手。看着这兄弟和睦的一幕,皇帝微微点头,似乎比较满意,太子脸上带着微笑。却不知道心里骂了多少句脏话。
……
……
「给范閒端个座位来。」待四位皇子齐齐站到矮榻旁边后,皇帝似乎才发现范閒站着的,随意吩咐了一句。
范閒微惊应道:「臣不敢。」以他地品级,进御书房已属破例,这四位皇子还站着的,他如何敢坐?六位老大臣听着陛下给这年轻小傢伙赐座,也觉得
臀下有些发痒,动了一动,扭了一扭,咳了一咳,明显是有些不满意,心想自己在朝中少说也熬了二十年,才在圣上面前有了个位置,你这范家小子,居然初入御书房就能有座位!
太子看了大臣们一眼,对着皇帝恭敬说道:「父皇,范閒年轻,身子骨不比几位老大臣,看他惶恐模样,还是站着吧。」
这话说的极中正平和,不论是几位老大臣还是范閒,都心生谢意。
此时大皇子又多了句嘴,说道:「狠得当年父皇让我们兄弟几个听诸位大人商议国是,必须得站着,是因为儿臣等日后要辅佐太子殿下治国平天下,既是听课,那学生便得有学生的模样……」他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经明白了,你范閒年纪轻轻,初涉官场,有何政绩,何德何能让我们几个皇子来把你当老师一样看待。
几位老大臣也捋鬚摇头。这座位看似寻常,但里面隐着的含义却非同小可,他们敢保证,今次御书房中,范閒如果真地有了座位,不出三刻,这消息便会传遍京都上下。
范閒正准备顺水推舟,辞谢陛下,不料却看着皇帝投来的那道淡然眼光,心头微凛,竟是将话又嚥了回去。
……
……
皇帝看了众臣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那个虽然直爽,但性情却显急燥了些的大儿子,说道:「范閒他自然是当不起这个座位……不过今日他却必须得坐,不为酬其劳,只为赏其功。」
众人不解何意,但圣上既然开口,御书房内自然一片安静。皇帝望着自己地几个儿子柔声说道:「你们若是也能把庄墨韩家的一车书拉回来,朕也让你们坐!」
众人默然,心知肚明这车马代表着什么,虽然还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在文道虚名上有些偏执,却也不好如何反驳。
皇帝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冷冷说道:「不要以为这只是读书人的事儿,什么是读书人,你们这些臣子都是读书人。文治武功,这武功之道朕不缺,缺的便是文治上的东西……一统天下疆土容易,一统天下人心却是难中之难,不从这上面下功夫,单靠刀利马快是不成的。」
大皇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但父亲没有说完,自然不敢多嘴。
听着皇帝继续悠悠说道:「马上可夺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文学之道看似虚无缥缈。但却涉及天下士子之心,想当年朕三次北伐,生生将那魏氏打成一团乱泥,谁能想到战家竟能趁乱而起。不过数年的功夫,便拢聚了一大批人才,这才有了如今地北齐朝廷,阻了咱们地马蹄北上……他们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他们在天下士子心目当中的正统地位!天下正朔?这还不是读书人整出来地事情……舒芜,颜行书!你们是庆国大臣,但当年却是在北魏参加的科举,这是为何?」
舒大学士与颜尚书赶紧站起身来,惶恐不安。
皇帝摇摇手说道:「天下士子皆如此,如今还有这等陋风,朕不怪尔等。尔等也莫要自疑。朕只是想告诉你们,天下正朔、士子归心会带来许多好处,各郡路多得良材贤吏。便在言论上也会占些便宜。」他望向大儿子冷冷说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如果出兵之时,能少些抵抗,能让你治下将弈少死几个,难道你不愿意?」
大皇子默然无语。
皇帝又冷冷说道:「一马车的旧书。能为朕多招揽些周游于天下的士子,能为朕惜存无数将士的性命,朕赏范閒这个座。又有何不可?」
众人总觉得有些古怪,似乎陛下是在刻意向天下示宠,而且为什么范尚书没有出来代子辞座?不过整个庆国便是生于战火之中,国民们对于一统天下有压倒一切的狂热与使命感,陛下既然将范閒此次出使带回来的书,与一统天下的大势联繫在一起,谁还敢多说什么,纷纷起身连道圣上英明。
……
……
马车与天下能有什么直接的关係?范閒谢过陛下赐座,满脸平静。不骄不燥稳坐如山,心里却在苦笑着,不明白这位皇帝老子为什么非要将自己搁在火笼上面蒸烤。
红色的绒布拉开,露出里面那张阔大地地图上,地图已经重新改制过了,庆国黄色的疆土正在不停地向着东北方延伸,而她的身下身后除了那些荒原胡地之外,已经尽归己身。庆国疆土延伸地势头十分迅猛,东北方的北齐虽然看上去依然是个庞然大物,但在庆国这头野兽的面前,却显得有些臃肿不堪。北齐虽然也是新兴之国,但却不止继承了当年大魏的大片疆土,同时也继承了大魏已然露出腐配味的官僚机构与风气。
范閒看着那张地图,听着不停传入耳中地讨论之声,身处庆国的权力中心,才第一次感受到庆国强悍的行事风格与狂野地企图心,不免在心头叹了一声,北方那朝廷毕竟犹有实力,再看海棠与那位皇帝陛下的念头,这天下战乱一起,这天下黎民不免又要遭秧,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復过来。
他虽不是悲天悯人的和平主义者,但对于战争这种事情,实在是兴趣乏乏。
皇帝此时正在与几位大臣商议国务要事,间或听到几句大江堤防之
事,又议及年入还有那些小诸侯国的岁贡问题,这些事情范閒一概不知,自然也不会插嘴,就算他心中有想法,此时坐在「老虎凳」上,也不会多发一言。
众人有意无意间,就将他遗忘了在御书房的一角,所以他才有閒暇心思,看着那张明显经过改良后的地图,不停地发呆,做着墨氏门徒的叹息。
忽然间,一个词蹦入了他的耳朵里。内库!他眉头微皱,心头渐生警惕,皇帝将自己留了下来,果然不是给个凳子,赏个脸面这般简单。
……
……
「诸位卿家都知道,内库虽然名为内库,但却牵连着诸多要害。」皇帝恨声说道:「这些年内库搞的何其难堪,新历三年地时候,疏浚南方河道,又遇北方降寒,朕下内库向国库调银,哪里知道……广惠库竟然连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广惠库是内库十库中专司贮存钱钞的库司,金银却应该是放在承运库中,皇帝生的这个气似乎是生错了对象。但不论怎么说,承运库与广惠库都是长公主与户部方面共同协理。虽然这十年里,户部根本不敢说半句话,户部尚书范建还是赶紧站起身来请罪。
皇帝挥挥手,根本不正眼看他。继续说道:「新政无疾而终,但朕决意在内库上做做文章,不求回復十几年前的盛况,但至少每年也要给朝廷挣些银子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并不如何激烈,但内里蕴含着地威势,却让诸人不敢言语:「皇妹回了信阳,总归要个拢头的大臣来做这件事情,你们有什么好人选,报与朕听听。」
御书房内这几位大臣与皇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过场,京都里早就知道,陛下属意的人选正是此时安静坐在后方的范閒。而陛下先前「借车发挥」,大力扶范閒上位,不外乎也是先给臣子们表个态,不要在待会儿地内库主事人选上唱反调。
但众人也知道其实内库的情形远没有皇帝所说的那般糟糕,每年由江南各坊输往北方的货物。少说也要为朝廷挣几百万两银子,如果不是内库那些非常隐秘的生意支撑着,庆国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四处拓边开土。一时间对于范家生出了隐隐嫉妒之心。
不过既然陛下显得如此不满,想来日后不论谁接手内库,只怕每年都要头痛上缴的银钱数目。
想到此节,众臣才将嫉恨的心思淡了些许,但纵是如此,也没有人愿意在此时提议范閒。这是脸面问题,也是经济问题,内库再如何难打理,主事之人每年捞的油水不会少了去。这些大臣们每年也要从信阳方面获得极厚的打赏,哪有不知道地道理。
众臣不说,范建碍于身份,自然也不好提名自己的儿子,御书房内一时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脸色如常,却没有人发现他眼中地寒意。
……
……
「儿臣举荐……」
「儿臣举荐……」
御书房内众人一惊,这沉默竟是同时被两人打破,而且同时发话的二位,一位是太子,一位是二皇子,这状况可就精彩了。
皇帝微微点头,说道:「说吧。」
二皇子看了太子一眼,微微歉然一笑说道:「太子既然有好人选,臣洗耳恭听。」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太子见二皇子谦让,他身为东宫之主,将来庆国的皇帝,自然是当仁不让,对着父皇行了一礼,说道:「父皇,儿臣推荐范閒。」
御书房里的人都清楚,东宫拉扯范閒不遗余力,更何况这种顺水人情自然是做得的。不料陛下却没有马上表态,反而问二皇子道:「你准备荐举何人?」
二皇子微羞一笑,说道:「儿臣也是准备举荐……范閒,范大人。」
御书房里依然安静着,皇帝却用意味深长地眼光扫了范閒一眼。范閒面色不变,准备起身应对,不料皇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淡淡说道:「既然你们兄弟二人都认为范閒可以,那就是他了,秋后便拟旨意,不用传谕各路郡州。」
话题至此,便成定局,虽然这是年前范閒与林婉儿成婚之初,宫中就议定了的事情,但今天在御书房中提出通过,记录在册,自然不能再改。一想到范家父掌国库,子掌内库,众人的心中总会有些怪异地感觉,这等圣眷,这等荣宠,京中实在是再找不出第二家来,再看太子与二皇子都争着交纳范閒,便知道范家的地位在今后这些年里,恐怕只会往上,不会下堕,烈火烹油,不过如是!
范建与范閒父子二人赶紧起身谢恩,连称惶恐。
皇帝没有多在意他们,反而微笑问道:「既然定了,朕这才来问你兄弟二人,为何同时属意范閒?」
太子略一思忖后笑着就道:「儿臣只是有个粗略的想法,范尚书大人为国理财,卓有成效,范閒既然是他家公子,想来在这方面也应该有些长才。」
二皇子也笑着说道:「儿臣也是这般想法,再说内库多涉金银黄白之物,总需得一个洁身自好的大臣理事才是。儿臣妄言一句,如今官场之
中,贪墨成风,虽然各路郡中也有出名的清官。但多在地方,小范大人才华横溢,世人皆知其乃文学高洁之士,由他理着内库,想来合适。」
「噢?」皇帝面色不变,问道:「道理倒是勉强通的,可还有别地原因?」
太子与二皇子互视一眼,都觉着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陛下是藉机考较自己二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子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二哥说的极是,加上内库监察向来是监察院的分内之事,范大人既然是监察院提司。想来二司配合上,也会方便许多。」
与二皇子一路进来地小皇子,已经枯站了许久,脚都有些酸了,加上可能也听不大明白这些白鬍子大臣在和父亲说些什么。精神不免有些不济,恍惚之中,有些奇怪。嘻嘻笑着稚声稚语道:「太子哥哥,依你说地,这个范閒岂不是自己监察自己了?」
他是个小孩子,所以说话可以放肆一些,旁人也只会以为是童真之语,但似乎是无心之语,却直指太子先前言语的错漏处。众大臣虽然不敢言语,太子却是面色微愠。
好在二皇子此时也苦恼道:「父皇,儿臣实在也想不出来了。」
皇帝没有责备太子一言一语。只是淡淡说道:「想不出来了?那为何先前你要保举他?」
御书房内众人见圣上东一下西一下的,明明自己属意范閒,却偏要找两个儿子的麻烦,实在是觉得圣心难测,只好将嘴闭的紧紧的,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
范閒身为当事人,更是觉得屁股下面的「老虎凳」不止扎人,更有些烫屁股。便在此时,二皇子略带一丝不安说道:「其实……还有一椿原因,是……因为儿臣……与范大人私交不错。」
……
……
陛下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显得十分舒畅,说道:「千条万条,只此一条足矣……这内库是什么?便是皇室之库,既然要范閒来打理内库,他自然要与皇室足够亲近才行,范閒既然在太常寺做过,这一条亲近便已足够。」
当然足够了,范閒怎么说也假假是个郡主驸马,怎么说,太子,二皇子也是常喊他妹夫。太子在一旁听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老二果然厉害,居然猜到了父皇想要的答案,自己怎么就慢了一些?
由于大军初回,边界初定,所以今日的议事比往常显得久了些,竟是过了午饭地时辰。皇帝看了看天时,便吩咐太监们备膳,将诸大臣皇子留下来一起用膳。范閒今儿头一次吃御膳房弄出的东西,也没觉得哪里出奇,不过是些青菜鱼鸡之类,更让他舒服的是,与圣上一同用膳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难受,吃饭前也不需要再次磕头。
太子与二皇子先前地话语全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知道自己是躲不了了,再看那位龙榻上的中年男子时,心里不禁多出了一丝警惕与寒意。皇帝的恩宠基于某个荒谬的事实,但他并不认为一个帝王,会拥有多少亲情这种难得地东西。
范閒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他是跪也跪得,忍也忍得,听也听得,但有什么事儿威胁到自身底线的时候,他会微笑着去摸自己地左小腿,跪不得,忍不得,听不得,只会去你妈的。
太子与皇子们老老实实地侍候陛下用膳,然后去偏殿用饭。此时圣上与几位老臣正在閒聊,饭桌之上自然不谈国事,所以议论的儘是谁家井水沏茶极佳,某州西瓜大如巨石,如何如何,偶尔又会提到天下逸闻,自然不免提到庄墨韩辞世一事,众人的声音似乎都黯然起来,想来除了舒大学士与颜行书外,这些庆国的高官们甚至是陛下,启蒙之时也曾经背过庄大家的经策。
总之这顿饭,吃的比范府的家宴还要轻鬆许多。范閒有些肚饿,也没有竖耳去听那边谈话。正挟了一筷子长长地上汤豆苗在往嘴里送,忽听着陛下指着他说道:「范閒,你过来。」
范閒一怔放下筷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瞥了一眼香喷喷地上汤豆苗。脸上堆出明朗笑容,快速走到了圣上的矮榻之旁,看着那张虽然清瘦却英气十足的脸颊,他地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扮演出一丝激动与黯然,拱手行礼。
老臣们不知道陛下喊他过来做什么,有些好奇地竖耳听着。陛下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还记得那日在流晶河畔的茶馆里,朕曾经许了你什么?」
范閒没有料到皇帝陛下竟然会在这些高官们的面前,将那次巧遇的事情说了出来,一笑应道:「臣那日不知是陛下。还与宫统领对了一掌,冒犯了圣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吏部尚书仗着自己三朝元老的面子。捋鬚自矜问道:「原来圣上与小范大人在宫外曾经见过。」
庆国的皇帝陛下在商讨国事的时候,显得不怒而威,但此时却又显得十分随和,呵呵一笑将当日的事情给众臣子讲了一遍。范建心里暗道荒唐,只好再次请圣上恕过犬子冒犯之罪。其余的几位朝中大老却是暗中嘀咕,难怪范閒如此深受圣宠,原来竟有这等奇遇。这小子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又不免好奇陛下究竟许了范氏子什么。
「朕曾经说过,要许你妹妹
一门好婚事。」皇帝看着范閒地眼光十分柔和,竟是带了一丝天子绝不应该有的自诩之色,「如今范小姐许给了靖王世子,你看这门婚事如何?」
范閒心头比吃了黄连还苦,脸上却满是感动之色,跟着父亲连连拜谢。而身旁的几位老臣在微微一怔之后,也开始溜鬚拍马。说陛下河畔偶遇臣子,便成就了一段姻缘,实在是千古佳话云云。
说话地声音有些大,传到了隔壁厢正在用膳的几位皇子耳中,大皇子皱了皱眉,太子却是微微一笑,更为自己拉拢范家的决策感到英明,下意识里去看二皇兄的脸,却发现这位脸色不变,依然如这些年里那般慢条斯理。甚至有些古怪缓慢而连绵不绝地咀嚼着食物,不由在心底痛骂这厮虚伪不堪。
御书房所在殿宇内外,儘是一片欢声笑语颂圣之声,有谁知道范閒心头的烦恼与苦楚。
……
--------------------
出宫做爷去
皇宫外的广场一角,与新街口相通的街头,顺着长街望过去,隐约可以看见一眉有些羞答答的弯月正悬在天边。昏暗的暮色中,李弘成翻身下马,随意拱了拱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漂亮的像娘们儿的朋友,忍不住笑着说道:「我看你的脸上透着层层红光,艷彩莫名,想来今天得了不少好处。」
范閒笑着应道:「数月不见,这头一句话便是打趣我,你堂堂靖王世子,京都里排第五的年轻公子哥儿,何苦与我这么个苦命人过不去。」除了四位皇子之外,年轻一辈中,自然属李弘成的身份最为尊贵,范閒刻意将他排成第五位公子哥儿,如果是一般交情,不免会显得轻佻,但搁在他二人中间,却是显得极为亲热。
李弘成微微一怔,心想这傢伙往常在京中向来是懒得惹我,温柔笑中总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孤寒,怎么今天却转了性子?想到一椿事情,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哈哈大笑道:「你也苦命?圣上如此宠你,居然朝议之后还特意将你留了下来,这种苦命,只怕京中那些官员们都恨不得咬牙扛着。」
范閒摆摆手,没有说什么。一直等在宫外的籐子京早就迎了上来,只是看见世子爷在和少爷说话,不好怎么插嘴,这时候赶紧说道:「少爷,老爷先前说,让我跟着你。」
李弘成笑道:「怎么?范大人是担心我将范閒灌醉了不成?」
范閒在一旁说道:「那你便跟着吧。」
说话间,范府的马车便驶了过来,李弘成正让王府的长随牵过马来,回头看到。好奇问道:「怎么?你还是只愿意坐马车,不肯骑马?」
范閒说道:「又不急着赶时间,骑马做什么?」
李弘成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如果不是京中百姓都知道你能文能武,单看你行事。只怕都会瞧不起你,以为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庆国尚武,年轻人都以善骑为荣,范閒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有车坐地时候,坚决不肯骑马,这种怪癖在这一年间,早已传遍了京都上下。
范閒笑骂了一句什么,便往马车上走,嘴里说道:「骑马颠屁股。」
靖王府的长随护卫们已经围了过来。加上范府的护卫下人,竟是合成了十几人的小队伍,拱卫着一匹高头大马和一辆黑色不起眼地马车。往城东的方向缓缓驶去。
京都没有宵禁之说,虽已暮时,但依然有不少行人在街上,看着这引人注目的队伍,看清楚了马上那位英俊青年。又看清楚了马车上的方圆标识,便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京都百姓都知道了使团回国的消息,既然与靖王世子一道走着。想来马车里就是那位传奇色彩浓烈的范傢俬生子,如今的小范大人了,不由纷纷驻足观看,有些胆子大的狂生更是对着马车里喊着范诗仙,范诗仙。
去年的殿前夜宴,已经在京都百姓地口中传了许久,而此次在北齐庄墨韩大家的赠书之举,更是在监察院八处的有意助推下,变成了街知巷闻地假事。范閒的声望更进一步,待后来,那首「知否?知否?」诗仙重新开山之作流传开来,百姓们才得知小范大人居然敢在北齐上京,当着无数北齐年轻贵族的面,光天化日之下大泡苦荷大宗师的关门女徒,这些庆国京都的百姓每思及此,更觉心头发热,浑似此事比庄墨韩地赠书更加光彩。瞧见没?你们当圣女一样供着的海棠,在咱们小范大人手中,还不只是一朵待摘的花骨朵!
范閒给庆国京都百姓长了脸面,自然京都百姓也要给小范大人长脸,沿途之中,都不断有人在街旁向范閒问安行礼,大多数都是些读书人,偶尔也会有些面露赧色地姑娘家微福而拜。
小范大人深得民心,自然而然地众人便将靖王世子疏漏了过去,虽然那也是位京都最骄贵的主儿。不过靖王世子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不爽的表情,反而快意笑着,似乎范閒受到的尊敬,也是他的荣耀。
听着马车外的议论声,请安声,按理说,范閒此时就算不像某世里的首长那般开窗挥手致意,至少脸上也要带着些满足的笑容才对,但谁能想到马车中地他,唇角泛起的只是无奈的苦笑。
世子
为范閒安排接风的地方,还是在一石居,就是范閒初入京都时,曾经发过风骨之评的那间酒楼。这家酒楼在京都里也算是豪奢的去处,但是不够清静,远不是最极致的食肆,范閒不免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弘成会挑了这么个地方,却也没有什么意见。
等他下了马车,才发现今天这一石居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楼前那条长街上行人不多,而往日里人声鼎沸的楼内,更是安静一片,幸得楼内灯火通明,不然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使数月,这首屈一指的抓金酒楼是不是生意破败关了门。
看见范閒眼角流露出的一丝疑惑,李弘成也不故弄玄虚,笑着说道:「今儿个我包了。」
范閒苦笑说道:「虽说你是位堂堂世子,但这阵势也太大了。每天来往于一石居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你为了请我吃饭,却苦了旁人的口舌,只怕会惹人嫉恨。如果要清静,城西尽多去处。就算你喜欢这处口味,包个楼层便好,整个酒楼等着我们两个人,未免太招摇了些,靖王不说你,传到宫里去,也是不好。」
李弘成见他说的恳切,看着他有片刻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有些感动。笑着说道:「怕什么?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那父王爱养花,我却爱摘花,行事向来孟浪。所谓浪荡世子的名号总是脱不了了,有什么关係。」
范閒知道以他地身份确实也摆得起这谱,笑着摇摇头:「你啊,都快成婚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听他说到婚事,李弘成面露淡淡喜悦,却有些不好意思多谈此事,说道:「你也莫太过小意,要知道你如今手中的权力也算不小,加上你娶的那位好媳妇儿……我与你把话说白了吧。在宫中在府上,咱们这些做晚辈地自然要识些分寸,但若出了宫离了府。咱们便是真正的爷,管俅旁人说去!」
这话说的孟浪夸张嚣张,偏生从李弘成的嘴里说出来,却不惹人反感。
范閒在宫中也是憋了一肚子閒气,便只笑了笑。跟着他往楼中走去,谁知走到楼下,看着匾上潘龄大人亲书的「一石居」三个镏金大字。杨弘成顿住了脚步,将手一指问道:「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在哪儿吗?」
范閒笑了起来:「就是在这里。」
「是啊,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你这位大作风骨刻薄之评,连声说瞧不起所谓才子的傢伙,如今却成了天下最出名的大才子。」李弘成忍不住摇头笑道:「若你能想到一代大家庄墨韩临终传承于你,你当时还有心思骂这些才子?」
范閒想到这一年来的遭逢,也不免有些感怀,叹息道:「年头不知年尾事。也不怕你笑话,那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初次入京,什么都没有见识过的私生子,腹中自然难免几大筐地牢骚。」
李弘成微笑看着他,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朋友之所以能在一年内有如此大的变化,虽然有圣恩眷顾,范尚书暗中护持,联姻获势这三大要素,但对方如此年轻便做了监察院地提司,在御书房里有了座位,没有些真材实料,那是断然不能,更何况半閒斋诗集,数次出手,这都是天下人看得尽的佐证。
关于监察院的职司,其实京都里的权贵们并没有将陈萍萍与范閒直接联繫起来,只是认为这是陛下的意思,陈萍萍那条忠狗照旨行事而已。
「你虽然老拉我逛流晶河,但我却没有靠那半点儿才气去糊弈可怜女子。」范閒看着微怔地李弘成,哈哈笑着拍了他的肩膀:「所以那些狗屎才子,该骂的我还是得骂。」
在他心中,被他诗词糊弄过地海棠,自然不是个可怜女子。
……
……
他二人站在一石居酒楼之前「抚今追昔」,大发感慨,酒楼内的掌柜伙计们却是紧张万分,虽然不知道东家是怎么能请动世子将接风宴摆在这里,但如果小范大人回京后在外的第一顿饭,便是在一石居,酒楼的名声会上一个层阶不说,只怕日后打江南来的有钱书生们,都会挑着这儿来吃一顿,那银子还不是白花花的来?虽说一石居已经足够有名,但名权钱这三样东西,又有谁会嫌多呢?
好在他们没有紧张多久,李弘成与范閒就已经把臂走入酒楼,身后压在两端街口的王府护卫顿时收了回来,守在了酒楼的门口,同时早有伙计领着范府的马车与众长随去了别处。
吱呀一声,一石居地大门关上了,这只怕是酒楼在京都开业三十四年来的头一次。
关门之时,李弘成似乎无意间回头,却眼利地发现了几个穿着寻常服饰的密探,占据了酒楼四周的要害处。他心知肚明是贴身保护范閒的监察院人马,只是连他也拿不准是几处的人。世子心里叹息一声,对范閒说道:「你还说我嚣张,看你吃个饭都有监察院给你看门,出使则有虎卫给你保镖,论起嚣张,我还真不如你。」
此时二人已经拾阶上了三楼,两扇屏风一隔,一个并不大的圆桌已经摆好了几碟精美的「凉开口』,范閒也不与他客气,坐到凳子上才解释道:「虎卫是支给使团的,这不一回京就收了。至于监察院……」他苦笑道:「出了牛栏街那檔子事儿,你以为院里还敢放
心让我一个人在京都里逛?」
说到此处,李弘成佯怒骂道:「你这小子也恁不够意思。闷声作气地就做了监察院的提司,看牛栏街后监察院紧张的模样,想来那时候你就已经是了……若不是刑部上闹了一出,我竟还要被蒙在鼓里。」
算来算去。牛栏街杀人事件地时候,范閒还没有一夜诗狂惊动圣上,世子其实也是在暗中套话,不止是他,连二皇子都始终没有完全想通透,圣上为什么如此信任范閒。
范閒也不解释,就着热毛巾擦了手,便开始抓着他喝酒,嘴上直说着出去久了,竟忘了京都酒水的滋味。李弘成苦笑着。心知对方不会向自己解释。
不一时,头巡菜上齐,知道世子爷与小范大人有话要讲。掌柜知客伙计们都知趣地没有多说什么,追了下去。范閒拿筷子尖划拉了一道鱼腹送嘴里吃了,咂巴了几下,一口酒送下,显得享受至极。
李弘成打量着他。取笑道:「放着一品熊掌不吃,尽和一条鱼过不去,还是脱不了你的狭窄格局。」
范閒脱口而出:「熊掌我所欲也。鱼,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熊掌而取鱼也。」
听他说的有趣,李弘成笑着问道:「为何?」
范閒一拍脑袋,哈哈笑着说道:「你不明白,纯是当年读书读迂地问题。」
……
……
既是接风宴,本来不应该如此冷清,但范閒昨夜里已经派人传了话。请世子念及旅途辛苦,千万莫要整一大堆人来陪着,加上世子也隐隐知道,因为那首小令范閒后院正在起火,所以也没有喊歌伎相陪。但李弘成也是位惯能温和待人的权贵子弟,二人本就相熟,讲些北齐的见闻,说说閒话,饮酒食菜,清淡却又适意,范閒终于可以做回七分真实的自己。反而吃的极为舒畅。
几通急酒过后,世子有些不堪酒力,指着范閒骂道:「听闻你在北齐喝酒,一喝就醉,怎么跑我面前却成了酒仙?」范閒精研药物,体内真气霸道,岂能被几杯水酒灌倒,上回在北齐与海棠饮酒之所以醉了,全是因为他想发洩一下多年来的郁闷,刻意求醉而已,这时听着李弘成的话,笑道:「你一大老爷们,我在你面前醉了有甚好处?」
李弘成忽然面露神往之色,轻声问道:「那位海棠姑娘……真的貌若天仙吗?」
范閒一口酒喷了出来,幸亏转的快,只是喷到了地上,连声笑骂道:「莫非你今天请我吃饭,为的便是这句话?」
酒过三巡,范閒越喝眼睛越亮,李弘成地醉意起来,指着范閒那张清秀的面容,说道:「范閒,你这次出使,也不知道遇着什么事,如今看你这张脸都有些不同。」
范閒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奇问道:「有什么不同?」
李弘成挠挠头,将酒水洒了满地,似乎在想如此措辞,半晌之后才大笑说道:「如果说以往地你,脸上也是如现在一般带着浅浅微笑,看着让人想亲近你,但总是隐着一丝隔膜,似乎不想旁人离你太近。而如今你的笑容却没有那丝刻意的纯,只是让人心安,眸中清明,不论是言谈还是作派,都像是一块被打磨了的璞玉,温润无比。」
范閒极应景的笑了笑,心想这大概便是山洞一夜给自己带来地变化吧,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从内心深处开始将自己视作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真正地谋划,发乎内,形诸外,自然有变化。
……
……
李弘成渐渐醉了,范閒却是无比清醒。
「我知道,今天宫中定了你掌内库。」李弘成似乎有些醉意难堪,「将来你手掌里可得漏些汤水给我。」
虽说是玩笑话,但以他世子的身份说了出来,已是给足了范閒面子。范閒不由有些诧异,看了他两眼,轻声问道:「你家世袭王爵,理这些事作甚?难道陛下还能亏欠了你家。」
李弘成面露嘲弄之色。大着舌头说道:「你也知道我花销大,虽说庆余堂也有位掌柜在帮王府理着财,有些进帐,可是哪里够……」他叹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家那位虽说是陛下的亲兄弟,但这么些年都不愿意做些事,就连入宫看祖母也是月行一次,倔犟的狠,一个閒散王爷,自然孝敬的人就少了。而我碍于身份,也不好放下架子与那些知州郡守们打交道,自然就会有些手头不趁地时候。」
范閒似乎有些意外,讷讷不知如何言语:「这话放在外面说,断是没有人信的。」
李弘成一挥手。酒气四溢,冷笑道:「空有亲贵之名,屁用都没有。你也甭不好意思。内库终归是朝廷的,该你捞的时候,千万可别客气,想这些年姑母理着内库,太子不知道从中得了多少好处。连被你整倒地老郭家抄家的时候,就生生抄了十三万两白银出来,内库亏空?你若去梧州的太子行宫瞧瞧。便知道这些民脂民膏去了哪里。」
范閒心头微动,知道世子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
……
看着醉倒在桌上的靖王世子,范閒的心里闪过一丝冷笑,
想来还是五竹叔说的对,这个世界是真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的。北齐之行,多有感触,心知友情难得,所以今夜明知道李弘成是借接风的名义,代表二皇子向京中宣告自己与二皇子党的亲密关係。但依然没有拒绝,但料不到这位世子会当着自己地面撒这么大一个谎。
李弘成,靖王世子,他手下一位亲信,一直暗中理着流晶河上的所有皮肉生意,虽说这生意并不光彩,似乎与世子这种身份配不上,但却在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着大批银两。世子的行事极为隐秘,如果不是范閒去年夏天曾经派人查过那个叫做袁梦地红倌人,只怕连监察院二处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也难怪他敢当着范閒的面哭穷。
不过范閒也清楚,二皇子不见得是看上了内库的银钱,只是信阳长公主掌舵期间,东宫一定在内库里做了许多手脚,也许二皇子只是打算倚重范閒,想从这条路上将太子掀下马来!
而且他也明白,世子这番话假中有真,确实有些王公贵族过的并不是那般如意,就连自己,如果不是有书局撑着,家中另有位国库大管家,只怕也会要到处伸手。没有人孝敬,难道只靠朝廷的那点儿俸禄?
宴已残,酒已尽,范閒拍了李弘成两下,见没有反应,他也懒得再理李弘成是真醉还是装醉,便佯作踉跄扶着酒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早有掌柜通知了两边地亲随上来侍候着。
一石居木门已开,初秋夜风吹拂进来,范閒摇了摇头,试图待友以诚,却不得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诚惶诚恐地对范閒行了一个大礼。范閒略略偏身,眉头微皱,心想李弘成既然将这楼子都包了,门外都有护卫,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看见范大人脸上地疑惑,赶紧卑微应道:「在下崔清泉,一石居的东家,请范大人安。」
原来是一石居的东家,估计是过来拍马屁,范閒正下意识里准备笑一笑,忽然想到这个姓氏,皱眉问道:「崔?」
崔清泉小意陪笑道:「正是,族中大人们本想请自前来拜谢大人在北方调教二公子的大恩大德,只是心知小范大人诗华书气,不喜这等行事,所以命小的今日好生侍候大人。」
范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崔族是在京中颇有根基的名门大族,行商北方,这次在上京跪在使团雨夜中向自己乞命的崔公子便是他们的人,想来是崔氏知道儿子得罪了自己,所以千方百计地想圆了此事。
崔清泉很识趣地没有上前,只是递了一个盒子过来,说道:「是枝矮山参,虽然不怎么大补,但用来醒酒是最好的,已经洗净,生嚼最佳。」
范閒点了点头,籐子京在一旁接了过来。
穿过长街地马车上,范閒掀开膝上的盒子,发现哪里有什么矮山参,竟是厚厚一迭子银票,皱眉一翻,发现竟足足有两万两!
籐子京坐在他的对面,瞠目结舌说道:「这崔家好大的手笔。」
范閒面色不变,心里其实却也有些吃惊,这得是澹泊书局多久的收入,对方竟然这般轻鬆地送了过来。当然他也明白,崔氏如果还想做内库往北的行商,就一定要将自己巴结好。联想着今日出宫入宫一路所受礼遇,他不由叹了一口气,虽然两世为人,心性较诸一般人要坚毅的多,但此时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力所带来的感觉,有也些微微惘然。
不过崔氏这钱算是白送了,范閒既然早就拿定了主意,日后崔氏也只有给长公主陪葬的份儿,想到此处,他对世子的厌憎之心才淡了些,毕竟人生一世,说到底依然是互相利用而已,只是自己有些不喜李弘成将自己当傻瓜一样看待,终究还是想存着这位朋友。
籐子京看着大少爷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皱眉道:「这样合适吗?」
范閒望着他笑了笑,说道:「世子先前送了我一句话:出宫离府之后,咱就是真正的爷,有什么不合适的?」
……
……
车至一条僻静街巷处,天上月儿将至中天,银光柔淡,范閒下了马车,让王府众人先回了,籐子京知道他身边一直有队监察院官吏在暗中保护,所以没有多话。
他对着阴影处招了招手,一位监察院的密探悄无声息走了过来,他也是启年小组的第一批人,算得上是范閒的贴身心腹。范閒望着他说道:「邓子越,明日传密令回院,查一查吏部尚书、钦天监监正,左副都御使,与崔氏门下的那些产业有没有瓜葛。」
邓子越霍然抬首,两隻眼睛大又亮:「提司大人,无旨不能查皇室。」他在监察院中的品级极高,所以隐隐知道,这三位大臣的背后,都是二皇子。
范閒皱眉挥挥手:「只是几个大臣,暗查而已,你惊惧什么?」
邓子越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让提司大人不满意了,赶紧应下。
范閒看着他,又加了一句:「王启年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既然接了他的任,就要学会这一点。」
邓子越悚然应命,然后看着眼前突然间多了一个盒子,他不敢打开
,只好抱在怀里,跟着负手散步的范大人往前走着,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大人,小的今后与院中联络如何走?」他也不知道这句算不算该问的话。
范閒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道:「不要经过正式途径,那会记册,你直接找一处的沐铁。」
「是。」
范閒抬步往前走去,难得欣赏一下久别之后深夜的京都,这种机会他不想放过,只是丢下了一句话。
「这盒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们的。」
-------------
独一处
京都的夜晚,比北齐上京的夜晚要显得清静少许,庆国人似乎还没有习惯所谓盛世年华,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习惯夜晚在家里待着,当然,那些流晶河上的花舫,城西的青楼不在此类中。
范閒负着手,在夜色中缓步前行,邓子越抱着个盒子跟在他身后数步,忽然间范閒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前身后那些黑暗处招了招手,隐藏在黑暗中专门负责保护他安全的那些监察院吏员,有些不知所以地现了身。
「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们在我身边,何必还要刻意留在黑暗里。」范閒笑着说道。
邓子越苦笑着解释道:「朝官们不喜欢看着监察院的密探在街上,百姓们也多有畏惧之感……只怕对大人影响不好。」
范閒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笑着说道:「你们老在人房顶上走,难道不怕影响别人睡觉?」
众下属面面觑,却也是依着提司大人的意思,来到了街上。这些人都是当初在监察院里并不怎么得志的官员,王启年受命组建启年小组的时候,也很用了些心思,找的都是些合用之人。如今启年小组里的人跟着范提司,在院中可谓是春风得意,不论是去八大处里哪边交待公务,对方总是恭恭敬敬,而且每月除了俸禄之外,还有很大的一笔津贴,这种转变让他们深觉跟着范提司,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时近中夜,气温渐低,邓子越赶前几步。将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搭在了范閒的身上,然后马上退回到自己地位置。一行七八人向前走去,众人都穿着监察院特製的那种黑色单衣,下摆在膝盖之上。衣料并不怎么反光,看上去有一种阴沉的观感。
月光下,一行人正保持着一种很有味道的距离,沉默而同步地将范閒拱卫在正中,向着前方行去,银光如雪,黑衣如墨。
第二日,范閒就去了天河大道旁地那个建筑。监察院。
他一路往里走去,一路都有面色平静的监察院官员向他低身行礼。
「提司大人早安。」
「范提司早。」
他一一含笑应过,脚下未停。向院后的那个房间走了过去。推门而入,然后发现八大处的七个头目已经到齐了。
范閒微微欠身,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那七位头目不敢托大,赶紧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尤其是四处的言若海看着范閒更是面色喜悦,微有感激,想来这两天在家中与言冰云父子和睦。心情不错,只有陈萍萍坐在长桌尽头的那张轮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咳了一声,坐到了陈萍萍右手边的那位座位上。有些意外没有发现老师的身影,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陈萍萍双手轻轻抚摩着膝盖,用微尖的声音轻声说道:「他去江南快活去了,我也管不住他。」
范閒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眼视前方,说道:「什么时候你也出去玩去?」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有能力接班。」
监察院极少有这种会议。恰好范閒来的两次都碰着了,当然,这两次会议与他也都有扯脱不开地关係。在听取了范閒关于北齐之行的汇报之后,众官员都放下心来,只要北面的密谍网路没有遭到致命性地毁灭,其它地其实都无所谓。
至于范閒提名王启年暂时处理北方一应事务,众人也没有太大的异议,一方面范閒身为提司有这个权力。二来王启年在院中的资历也足够久,如果不是他当初自己不争气,只怕如今也是一方头目,既然他机缘巧合跟了范提司,范提司让自己人向上晋一级,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举动。三来,北面那摊子实在是个危险的买卖,看看四处言大人家公子地遭遇就知道了。
但接下来宣布的院内人事安排,就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院中官员一直以为,在一处朱格自尽之后,那个一直空着地位置,之所以院长大人始终没有喊人接手,为的便是等小言公子回国之后接任,没有想到院长大人宣布的任命中,言冰云竟然任了四处头目。如果他到了四处,那一处归谁管理?言若海大人呢?
陈萍萍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帘:「若海在院子里待久了,有些腻了,所以自请辞去四处职务,明日发文去吏部,在京中谋个閒职养老吧。」看模样,陈萍萍并不是很高兴于言若海的自请去职,但言若海这一年里天天忧心儿子的死活,竟是真的有些厌倦子院中的生活,加上他自己也清楚,院中八大处,总不可能让自己言家同时出现两位头目,为了给言冰云腾位置,他只有抢先辞职。
监察院八大
处头目,看似品级不高,但实际上却是手中握有大权的职司,就算是各部侍郎,也不敢轻易得罪。
范閒看了言若海一眼,发现他的眼角果然有些疲倦之意,又有一丝解脱欢愉之意。
既然院长与言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四处地后手,众人也就不再多言,此时二处头目问道:「一处的位置空了这么久,总要有人打理才是,沐铁……」他摇了摇头:「忠诚自然无二,只是这位大人只会拍马屁,能力还是弱了些,一处是院内最关键的部门之一,总掌京中官员的监察,总需要有个得力的人才行。」
其他的几位头目也纷纷点头称是,一处是八大处里最光鲜的位置,这几位八大处的老闆,既然不像言若海那样激流勇退,自然谁都想更进一步。
陈萍萍缓缓转头,看了脸上犹有狐疑之色的范閒一眼,开口说道:「自今起,一处不设头目,转由范提司全权管理。」
这话说的轻,但落在众人的心中却是极重,众人顿时将心中那点儿争权夺利之心全数驱散,和谁争,也不敢和范提司争,他本来就是自己这些人的上司,明显将来是要接陈院长班的大人物,此时兼管一处,谁敢多话?
但众人心头也自凛然,提司之权本就少有限制,如今范大人兼管一处,那一处的事务也不再需要院里亲手安排,反而是其它的部门都要配合一处,如此一来,一处的地位只怕又会再提高半个级别。换句话说,范提司就是一处的君主,他说什么,一处便要做什么!
范閒也有些吃惊,为什么陈萍萍会让自己管理一处,转脸望着他说道:「院长,我做这个提司,已经很勉强了,从来没有经手过具体事务,贸然打理一处,只怕对院务……没什么好处。」
陈萍萍一句话,便定了调子:「没有具体事务的经验,所以把一处给你,就是为了让你长些经验。」
会议结束之后,院中的众下属纷纷向范閒道喜,只是监察院总比朝廷里别的部司官场风气要好些,所以范閒并没有听到太多不堪入耳的马屁声。众官离去之际,言若海却专门留了下来,向范閒道了声谢。
范閒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隐隐惭愧,赶紧笑着说道:「我与冰云一见如故,再说都是院务,我实在也没有出什么力,言大人切莫这么说,惭愧晚辈了。」
言若海见他不居功,对这位年轻的贵人更是欣赏,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过几天,我上帖子请范大人来府上坐坐。」
「一定,一定。」范閒不会拒绝,心里也奇怪那位沈大小姐如今在言府里是什么模样。
……
……
房里只剩下陈萍萍与范閒两个人。
「胡闹。」陈萍萍皱眉望着他,「我知道冰云这孩子心性沉稳,绝不会将那个女人带回京都,想来这都是你的主意。」
世人皆惧陈萍萍,但范閒在他面前却总是嘻嘻哈哈地扮演一位晚辈的角色,乱叫了一通冤枉之后说道:「院长大人,这和下官可没关係,那位沈大小姐一入使团,便始终待在大公主的车驾上,我总不好强行拖下来杀了。」
陈萍萍瞇着眼睛说道:「回京途中,我一直让黑骑跟着使团,如果不是你示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单骑闯入使团?」
范閒一窒,不知从何解释,半晌后叹息道:「总不是一段孽缘。」
陈萍萍打心里无比疼爱这个年轻人,也舍不得多加责备,转而呵斥道:「为什么你要让启年小组亮出行迹?」
范閒知道这事瞒不过对方,早就想好了应答,微笑说道:「因为我想让院子变得光明正大一些,老缩在黑暗里,惹那么多人害怕咱们,没那个必要。」
「光明正大?」陈萍萍皱眉道:「你有这个心思,也算是好的。」
范閒替他将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轻声说道:「慢慢来,不着急。」
--------------
处里来了位年轻人
「只争朝夕,如何不急?」陈萍萍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光滑无须的下颌让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地深,苍老之态尽显,「你要记住,我比肖恩小不了多少。」
范閒默然,从面前这位老跛子的身上嗅出某种灰灰的气息,强自收敛心神,将出使途中一些隐秘事报告了一下,只是没有洩露自己曾经与肖恩在山洞里做了一夜长谈,自己已经知道了神庙的具体位置。
「司理理什么时候能入宫?」陈萍萍似乎对于千里遥控那个女人很有信心。
范閒微微皱眉,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司理理的那个弟弟,随口应道:「我与某些人正在进行安排,对于北齐朝廷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难。」
陈萍萍点点头,转而说道:「你也清楚,一处的位置本来是留给言冰云的。只是没有想到言若海居然年纪轻轻就想养老了,言冰云一直在他父亲的手下做事,对于整个四处非常熟悉,留在四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一处扔给了你,你多用些心。」
范閒瞇着眼睛说道:「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吗?」
陈萍萍古怪笑着望向他的眼睛:「有很多方面需要你注意。其实陛下一直希望你把一处重新给起来,毕竟京官多在机枢,如果不看紧点儿,让他们与皇子们走的太近,总会有些麻烦。」
范閒心头一凛,开始暗暗咒骂起宫中那位,你儿子们闹腾着,凭什么让我去灭火?
陈萍萍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下轮椅的扶手,他的手指指节突出,就像竹子的节一样。范閒侧身看着,听着扶手发出的咚咚声音,才知道原来这扶手中空,与竹子一般,不免有了一种奇怪的联想,这位庆国最森严恐怖的老人,与风中劲竹一般有节气?
「这次在北边做得不错。」陈萍萍说道:「你让王启年留在那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一天陛下不发话,你一天就不能动手。」
范閒皱眉道:「长公主从那条线上捞了不少钱。您也知道我年后就要接手内库,如果不在接手前把这条线扫荡干净,我接手那个烂摊子,做不出成绩来,怎么向天下交待?」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说道:「崔氏替长公主出面,向北方贩卖货物,你如果把这条线连锅端了,有没有合适的人接手?」
范閒以为他有什么好介绍,于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陈萍萍摇摇手:「这件事情我会向陛下禀报,陛下也觉得长公主这些年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不过毕竟都是一家人。他如果不肯动口,你就不要动手……你要知道,院子也是希望你能将内库牢牢掌控在手中,一来你本身就是提司,二来你要清楚。监察院如今能够在三院六部之中保有如今的地位,与内库也是分不开的。」
范閒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用阴沉的声音缓缓解释道:「监察院司监察百官之权。所以就不能与这些部院发生任何关係,国务与院务向来分得极开。监察院一年所耗经费实在是个大数目,但这么多年了,没有一分钱是从国库里拔出来,所以不论是户部还是旁的部,都无法对院里指手划脚,这便是所谓的独立性。」
范閒明白了:「监察院的经费俸禄,都是直接从内库的利润中划拔。」
「不错。」陈萍萍继续说道:「这是当年你母亲定的铁规矩。为的的就是院子与天下官员们撕脱开来。所以你将来要执掌这个院子,就要为院中几千位官员还有那些外围的人手做打算,内库越健康,监察院的经济根基就越结实,就可以始终保持这种独立的地位。」
陈萍萍冷笑道:「从十三年前那场流血开始,陛下已经不知道弄了多少次新政,老军部改成军事院,如今又改成枢密院,又重设兵部,这只是一个缩影。这些名目上的事情,改来改去,看似没有什么骨子里的影响,实际上却已经将这些部司揉成了一大堆麵团,而监察院之所以始终如初,靠的就是所谓独立性。」
范閒苦笑道:「这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所以你要争!」陈萍萍寒意十足地盯着他的眼睛,「将来如果有一天,宫中要将监察院揉碎了,你一定要争!如果监察院也变成了大理寺这种破烂玩意儿,咱们的大庆朝……只怕也会慢慢变成当年大魏那种破破烂玩意儿!」
范閒明白老跛子心中忧虑,自己比他多了一世见识,自然明白所谓监察机构独立性的重要。
「所以说,内库与监察院,本就是一体两生的东西。」陈萍萍一字一句说道:「你父亲那想法实在幼稚!要掌内库,你必须手中有权,牢牢地控制住这个院子!而要控制住这个院子,你就要保证这个院子的供血!不要小看钱这个东西,这个小东西,足可以毁灭天下控制最严的组织。」
见他论及父亲,范閒身为儿子自然不能多话,只得沉默受教。
当天范閒就去了一处,正式走马上任,一处的衙门并不在监察院那个方方正正,外面涂着灰黑色的建筑之中,而是在城东大理寺旁的一个院子里,看那大门还是庄严肃然,只是门口那块牌子,却险些让范閒喷了充当马伕的籐子京一脸口水。
他扶着马车壁,强忍着内心的笑意,看着那个自己觉得很不伦不类的牌子:
「钦命大庆朝监察院第一分理处」
范閒顿时产生了一种时光混流的荒谬感觉,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时空中,某个以油田着称的城市的检察院门口。
轻车简从,事先也没有和沐铁打招呼,院里公文也还没有下发。所以一处的那些监察院官员们,并不知道今天会来新的头目,门房处的人看着衙门口的马车好一阵嘀咕,心想外面站着的那位年轻人,像个傻子一样地捧腹笑着,真是白瞎了那张漂亮脸蛋儿,站了半天又不进来,究竟是干嘛嘀?
这时候范閒已经领着邓子越和几个心腹往里走了,籐子京不肯进去,从心里还是愿意离监察院这种地方远些。门房是今年近半百的老头儿,赶紧走了出来,拦道:「几位大人,有什么贵干?」
范閒微微一怔,心想自己第一次贸然闯进监察院的时候。都没有人拦自己,那是因为没有閒杂人等会跑到监察院去閒逛。他脑子转的
极快,看着这个门房来拦自己,心想这个一处难道平时有许多官员来串门子?
他今天虽然没有穿官服,但邓子越几个人还是穿着监察院的服饰,所以那个门房弄不清楚他们身份,语气也还比较柔和。
范閒没有理他,径直往里走去,邓子越将手一拦,拦住了那个老头,几个人便直接走进了衙门里。
一进衙门,范閒才发现这个一处果然是与众不同,不说没有人上来迎着自己询问一二,走了几间房,发现房中竟然是空空荡荡。正当值的时候,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他有些疑惑,到了偏厅自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隐隐听到衙门后方传来阵阵喧哗之声。
启年小组里有好几个原一处的吏员,今日跟着提司大人的,也恰好有一个,此人姓苏名文茂,见大人脸色不豫,赶紧跑到签房去寻当值的官员。不料竟是没有找到。苏文茂也自纳闷,心想自己离开一处不过一年,怎么衙门里整个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怪异了,幸好是一处的老人,找不到人,还能找得到茶与热水,赶紧恭恭敬敬地泡了杯茶,端到了范閒面前。
范閒也不着急,手捧着茶碗轻轻啜着,像朝中那些老大臣一样摆着沉稳的谱儿。
邓子越瞪了苏文茂一眼,意思是说,怎么半天没找个人出来?苏文茂站在范閒的身边,半倚着身子,一脸苦笑,哪敢回应,实在是没有想到堂堂监察院一处,在陈院长的威严之下,竟变成了一般閒散衙门的模样。
门房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几位大人只是在喝茶,估模是等人,也懒得再理会。于是几人就这般尴尬地坐在厅中,范閒有些不耐了,站起身来,示意他们几个坐着,而自己却是走到了厅旁的柜上,开始翻拣那些早已经蒙着灰尘的案卷,心里想着,居然没有人来拦自己,这一处的纲纪也实在败坏得狠。
忽然有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了进来,看他们身上服饰都是监察院的官员,手里还提着个大竹筐子,筐中用冰镇着鱼,看样子还挺新鲜。这些人路过范閒一行时,正眼都没有看一下,只是有一位瞥见了苏文茂,大笑着喊道:「老苏,你今儿怎么有空回来坐坐?」
苏文茂满脸尴尬,却又看见了角落里范閒的手势,只得赔笑说道:「今儿个提司在院里述职,我们几个没事儿,带着哥几个来逛逛。」一路北上,启年小组是知道范閒的手段的,积威之下,竟是半个字都不敢提醒。
那人一拍手掌,喊其余人先将那筐鱼拎进去,面露艷羡之色对苏文茂说道:「老苏你如今可是飞黄腾达了,跟着那位小爷,这个后还不得横着走?」
苏文茂斟酌着措辞,小意回答道:「提司大人要求严明,我可不敢仗着他老人家的名头,在外面胡来。」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不谈那些了,反正这些好事儿也轮不到咱们一处,走走走……」他同时招呼着邓子越那几个同僚,「既然来了,就不要先走,院子里那会要开多久,大伙儿都清楚,先随我进去搓两把也好。」
邓子越冷哼一声,将脸转到一边。那人见他不给面子,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心里恨恨想着,不就是抱着了范提司的大腿吗?神气什么?也不再理他们,只与苏文茂閒聊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范閒走了出来,满脸温和问道:「这位大哥,先前看你们装了一筐,中午准备吃这个?只怕我也要叨扰一顿。」
衙门里光线暗,那人没有看清楚范閒面貌,只知道是位年轻人,呵呵笑着说道:「那可舍不得吃,待会儿分发回家。」
「噢?看来是挺名贵的鱼了,不然也不会用冰装着。」范閒说道。
「那是!」那人斜着眼看了邓子越一眼,面露骄傲之色,「南方八百里加急运来的云梦鱼,大湖里捞起来的,鲜美得很,不用冰镇着早坏了,这京都城里,就算是那些极品大臣,想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也就是军部有这个能耐,也亏得咱们是堂堂监察院一处,不然哪里有这等好口福。」
「原来是军部送过来的。」范閒微微一笑,知道京都各部司肯定会一力讨好一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下功夫,
那人一拱手道:「不说了,诸位既然是等提司大人散会,那就稍坐会儿,我先进去把自家那条鱼给拎着了,再出来陪几位说话。」
范閒说道:「不慌,我们来还有件事情要拜访沐大人,只是一直没找着人,还请这位兄台帮个忙。」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当是多大事儿,我去通报去,你们等着。」
——————
那人笑嘻嘻地往后院走着,一离开范閒几人的视线后,脸色却马上变了,一路小跑进了衙门后方的一个房间,一脚将门踢开!
房内正有几个人正坐在桌上将麻将子儿搓得欢腾,被他这么一扰,吓了一跳,不由高声骂了起来。坐在主位上的沐铁更是面色不善,一颗青翠欲滴的麻将子儿化作暗器扔了过去,骂道:「奔丧啊你!几条鱼也把你馋成这样。」
那人哆哆嗦嗦道:「沐大人,处里来了位年轻人。」
沐铁皱了
皱眉头,自矜:「什么人啊?如果是相熟的,就带过来,我可舍不得手上这把好牌。」
「不熟。」那人颤抖着声音说道:「不过苏文茂也跟着,我估摸着……会不会是……那位小爷来了?」
沐铁悚然一惊,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你说话要负责任!」他吓得站起身来原地绕了几个圈,惶急问道:「真是提司大人?」
「估摸着是。」那人满脸委屈:「当着他面,我可不敢认他,假装不识,赶紧来通知大人一声,若真是范提司,您可得留意一些。」
沐铁满脸惊慌,赶紧吩咐手下撒了牌桌,重新布置成办公的模样,一路小跑带着那人往衙门前厅赶去,一路跑一路说着:「风儿啊,记你一功,回去让你婶婶给你介绍门好亲事……娘的,这提司大人怎么说来就来了,幸亏你反应机灵……真不愧是咱们钦命监察院一处的!这情报伪装工作设有丢下,很好,很好!」
被称为风儿的这位密探,将手上的冰水往屁股后的衣衫上抹着,说道:「是沐大人领导有方,领导有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小说小说相关阅读More+

邪王夜宠小毒妃

安小九

极品妖孽归来

寂无

爆笑王妃:邪魅王爷涩涩爱

酒小舒

山村故事

小村牛支书

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冷青衫

兽性总裁强制爱

洛樱缤纷